雨后的栀子花树,清新亮丽。她站在那里实在太突兀。
矮瘦,又黑,顶多一米五。脚上穿着绿色的旧胶鞋,一只还补了长方形补丁。鞋上沾满了泥,灰色的裤子上斑斑点点也是泥。白底蓝花的上衣,皱皱巴巴,又肥又大。头发枯黄,倒是梳得整齐。她斜着身子站立,胸前抱着一个布兜,东张西望着。局促,渺小,卑微,甚至丑陋。
一群放学的孩子从她身边过,眼光里有疑惑,有同情,也有嘲笑,有鄙夷。突然,一个细细白白的女孩跑过来,兴奋地抱住了她。像个受宠的孩子,她天真羞涩地笑了。
女孩一手接过布兜,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女孩高出她一头。她的左腿似乎有毛病,走起路来扭扭歪歪。倒不觉得好笑,因为女孩紧紧地搂着她。
我认识那女孩的,在学校里占尽了风头。诗歌朗诵有她,校报里常常看到她写的文章,光荣榜里也从来没少过她。她还是校广播站的播音员,每天傍晚,她甜美的声音萦绕在校园里的每个角落。她比我高一个年级,是堂姐的同桌,她们俩还是上下铺。
中午吃完饭,我故意去找堂姐。一进门,就看见女孩床前的桌上放着几枚鸡蛋,一盒炒粉,一叠油饼,还有一个小小的蛋糕。女孩正蹲在她面前,给她脱鞋。那是怎样的一双脚啊!湿漉漉的,被水泡得发白,又夹缠着红色的血。我看到女孩眼里的泪闪了一下,又转回去了。她默默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她是女孩的母亲。今天来是要给女儿过生日的。家里穷,女儿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刚下过雨,山路不好走。她看着自己的脚,难为情地解释说。
后来,女孩告诉我们,她母亲的左腿受过伤。那是在她小的时候,一次火灾,母亲冲进去救她,眼看一个大木头要落下来砸在她身上,情急之下,一把推开她。木头落下来,砸在了母亲的腿上。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看到栀子花树,眼前总会出现那个微小的身影。泥泞的山路,拖着受伤的腿,她该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穿越那段山路呀!
可惜,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她,任何词用在她身上,总觉得薄弱。有一天,看席慕蓉的书,她的话深深震撼了我。
她说:“母亲有了你,再困苦的路她也肯走。怎么能用外表的一切来衡量母亲的心呢?要知道,所有的母亲,都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一种种族。”
是的,栀子花下的那个又黑又矮的母亲,只有尊贵配得上她。
卿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