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孩子都是在父亲身影中渐渐成长的。我的父亲虽然去世39个春秋了,但关于他的记忆仍旧深深镌刻在心头。当年,得知父亲身患癌症的消息时,我是一名刚刚踏入高一的新生。那时,我挑着米、红薯和菜罐子,赤着脚走过那条湍急的小河去上学,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仿佛脚下的河水都变得汹涌起来。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担子里一周的粮食仿佛就要掉进河水中。那一刻,我无法走到对岸。
在我出生之前,父亲曾是高中校长。而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形象却始终定格在那个下放农村后的背影。他的坚韧、他的勇敢、他的关爱,都化作了那个背影,成为我的记忆。
一米七六高的父亲,身材适中,肤色健康。他常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或是泛着岁月痕迹的黑褂子,白衬衫在阳光下总是显得格外洁白。我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洗的。他是一个儒雅的知识分子,不太懂农活。然而,父亲默默接受了这份现实,并肩挑重担,为了家庭的生计而奋斗。
灌溉农田时,队里为他安排了负责放水的任务。每当人们看见父亲放水时,他们都会亲切地称呼他“先生”。在“双抢”的季节,父亲不仅要白天放水,到了晚上也不能休息。一旦发现水源有缺口,他便整夜整夜地守在旁边,尽管他不会犁田耙地,但为了家庭,他甘愿承担这份艰辛。
父亲不仅负责生产队放水,还要在晒谷场上赶牛拉石磙,有时,我会跃上牛背,陪伴他一起碾谷子。
牛儿慢慢地行走,我紧紧地依偎在牛背上,父亲不时地吆喝着,牛儿便加快了步伐。父亲叮嘱我要紧贴着牛背,以防滑落。每当父亲看到我晒得黝黑的脸庞时,总会略带玩笑地说:“女娃晒黑了不漂亮咯。”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就像那拉石磙的牛,他默默承载着家庭的重担。
小时候,由于家中人口众多,大家很难吃饱。母亲总是温柔地给弟弟喂米糊。记忆中的那个小鸭子玻璃奶瓶,瓶身光滑如镜,奶瓶的小鸭子有着长长的脖子,扁扁的小嘴巴,还有两个沙粒般大小的鼻孔、圆滚滚的肚子和瘦小的小脚丫。每次触摸,都让我感到无比的舒适。
父亲精通琴棋书画,然而在当时的农村环境中,这些才艺并未得到充分认可。他的技艺更多是在方圆几里路外的农户建房或建造祠堂时得以施展,他为建筑石雕刻字,装饰门楣等。然而,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却是他讲述水浒、三国的故事。
每当雨滴轻敲大地,傍晚的炊烟还未散去,母亲正在厨房忙碌,父亲便聆听收音机播放的他最喜欢的“湖北大鼓”。至今我仍清晰记得那些著名的段子,如张明智讲的湖北大鼓《楼上楼下》《找嫁嫁》和《三个女婿来拜寿》。吃过晚饭,湾子里的人们便如约而至,陆续来到我家,等待父亲的讲述。他们或站或蹲,沉浸在父亲的故事中,享受着这份简单的快乐。
湾子中有一条堤坝,它静静地守护着我们的童年。小孩子每天上学,都要经过这条长长的堤坝,它像一条蜿蜒的诗行,延伸着我们的梦想。堤坝两边,春天油菜花铺天盖地,夏天有一垄垄嫩绿的红薯藤。
那时,父亲作为镇上企业的负责人,经常骑着自行车沿着堤坝回家。黄昏的余晖中,他的白衬衫随风飘动,那个挺拔的背影,至今仍清晰地留存在我的脑海中。这就是湾子的堤坝,一段被岁月沉淀的记忆,一份被时光雕刻的地方。它见证了我的成长,承载了家人的欢笑与泪水,也成了我们心中永恒的风景。
父亲在城市恢复了工作。除了大哥考上大学,我们兄弟姐妹也均农转非。更令人欣喜的是,父亲从此可以享受国家政策规定的住院治疗。那个暑假,我只身来到医院,看望病榻上的父亲。我从家里取来被子,在床边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床铺,陪伴他。
父亲恢复工作后,领了3个月的工资,就离开了我们。他带着对生命的渴望与无奈,带着对亲人的眷念与期待,静静地离我们而去。有时,我会想起那个远处的背影,是他鼓励了我,给了我前行的动力,让我们过得很幸福。
作者:尹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