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枚被岁月磨平棱角的耳坠,被姥姥珍重的戴在我的耳上,扯着我未长开的耳垂。
耳坠的材质是街边巷口进货的塑料宝石质地,包边是足金的。轻飘飘的感觉不到一点重量,挂在耳上却被时间都无法稀释的爱意烫得通红。那是姥姥年轻时,姥爷攒了一个月工钱买的。血色的耳坠沾染上了时间遗落的尘,我抬手欲擦拭去蒙尘的表面去展现内里,却发现时间给予世界的皆是不可逆转的尘埃落定。
耳坠,到底还是脏了。姥姥平日里很是宝贝这对耳坠,从前都是很喜欢整日都戴着的。可耳坠的质量并不好,岁月如流水缓缓磨平了耳坠原本的棱角,现如今倒是变成水滴状的了。从发现耳坠的磨损后,姥姥便不再轻易的戴上它。最后一次见到姥姥佩戴耳坠是在表叔的婚礼上,那耳坠刚好和红色的礼服做配。整个人显得格外有精神,全然不似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太太。
那天之后耳坠就被珍重的收进了锦盒里,逐渐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尘埃啊,也是这时候和耳坠作伴的。姥姥总觉得将一段回忆珍藏起来,便一切如初,不会改变。可是姥姥啊,物是人非,记忆也是会磨损的啊。就好像原本四四方方的耳坠,如今也被磨成了一滴血色的泪。
“这对耳坠原来已经破旧成这副模样了吗?和我小时候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我睁开了惺忪的眼。
“是啊,它也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呢。”姥姥轻哼着点点头,手指缓缓摩挲着耳坠似是有些不舍。或许是因为实在是太宝贝这对耳坠了,所以即使是赠予她最宝贝的曾孙女也要花上一点时间来跟它告别。
姥姥被我没睡醒的梦话逗笑了,苍老的脸上叠起了一道道沟壑纵横的皱纹,笑意也被藏在了此起彼伏的山峦中。那层层叠叠的山峦多到我有些数不清了。是啊,或许老了的并不只那对耳坠。对于姥姥最后的时间流逝,我好像有些过于迟钝了。迟钝到全然不觉冬天就快要过去了。
姥姥在生命的最后时日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她的床边,我假装听不到外面小声的哭泣,那时明明快要迎来初春了啊,为什么风还是如此的寒呢?
她再次拂上了我的鬓发,随后是那双耳坠。其实我并非日日夜夜都戴着的,今日是姥姥帮忙梳理的头发,说是新年新气象,说什么也要为我束两条小辫。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从前听村里的长辈说,人到了弥留之际,总会有几天回光返照的日子,就好像今日早晨她再次将耳坠系上了我被鬓发遮掩住的耳。“其实我当时舍不得的是你呀。”姥姥眼神有些浑浊,神情眷恋的看着我。“我将这对耳坠赠予你,算是我留给你的遗物,希望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能不那么孤独,明明长得像朵小花儿似的,那就该好好的绽放啊。”姥姥这些天总是比从前要絮絮叨叨得多,或许是怕末冬的风太寒,冻住了哽咽的喉咙。所以只好将我搂在怀里……
再次睁开被泪水粘上的眼,姥姥房间里的灯早已被末冬的风吹灭了,是昨日还是前日我已忘却。直至尘埃再次晕染了我的眉睫,我才发现原来房间里竟然多出了这么多的蜘蛛网。似乎昨晚我还和姥姥依偎着睡在这间房里,怎么如今却破败的犹如多年未有过人烟?妈妈适时的推开了门,寒风也随之灌入了我的眼睛,冷得我揉了揉眼,“这样子是住不了人的吧?”我跟妈妈说。妈妈抬手顺了顺我未梳理的头发,“嗯……已经,没法住人了。”
姥姥她终究还是没能看到初春的第一场雨啊。其实姥姥也等了很久很久,等春雨的到来,等初春苏醒于冬日最后的一场梦。她总觉得,熬过了这个寒冬,就是又陪我一年了。我撷来了一束花轻轻的放在了坟前,鲜花娇艳得像极了曾经的耳坠。“春天,已经到了啊。”我告诉了姥姥这个好消息。
龚梓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