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芽刚刚钻出水面,在微微泛起的清波里像一只只伸举的手,律动挥舞着,一浪跟着一浪——蛰伏了整个冬天的芦苇按捺不住重生的喜悦,在初夏温热的湖水里躁动不安。蒲草、浮萍也不甘示弱,夹杂在芦苇中间争先恐后地绽放着新绿。
近岸的湖面被这一丛丛、一簇簇的生机装点得灵秀骀荡。经过夜晚的舒缓,此时的湖面宛若粉红色丝绒铺就的舞台,平整柔软,烟雾氤氲。刚刚升起的太阳投来一束追光,耀眼地闪动着。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湖面风静浪平,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两只水鸟乍现湖面一角,以直立的姿势并肩驰向湖心,同款的华服、同样的仪态、同频的花旦碎步,被溅起的水花托举簇拥着极速到达追光亮处,又猛地一抖高翘着的头,扎进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两道长长的波纹扩散开去。没过多久,它们又在不远处呼地跃上水面,乍开头顶、颈后的棕黑色羽毛,挺起颀长的脖颈对望着、旋转着,你来我往相互点头、摆头,衔在长嘴尖的几茎水草甩出一串串晶莹的水珠……华美的舞姿和着它们欢快清亮的二重唱,整个湖面一派欢腾,仿佛四周都响起了掌声、欢呼声。
最优秀的人类舞蹈家也跳不出技艺如此精湛、配合如此默契的水上探戈,而对于这种天赋异禀的鸟儿来说,此番劲舞只是这个季节里它们爱恋的热烈表达——曼妙的舞姿,只展现给彼此倾心的异性,天衣无缝的媲美,只属于灵魂想通的伴侣。远在岸边投来艳羡目光的人类,只是它们的众多欣赏者之一,同水面上的野鸭、水下的鲤鱼并没什么两样,丝毫不影响其艺术水平的发挥。
它们是湖泊、河湾里顶级的凌波舞者——凤头。
凤头是比较常见的游禽,城市、乡村的河湖泡沼都是它们栖息的理想之所。作为夏候鸟,冰面刚刚融化时它们突然出现,水面开始封冻又一夜之间不见踪迹,似乎春不知何来,秋难说何往,颇有几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想必这些精明的家伙都是选在夜间迁徙的吧,不然怎么会极难见到它们飞翔的样子,人们看到的多是在水里觅食、嬉戏、求偶、筑巢、孵蛋、育雏等憨态可掬的模样。它们生活之处的岸边,常常聚集架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发烧友——它们是摄影师眼中最上镜的主角。
对摄影略知一二的我,也积攒了许多凤头的照片。远远地欣赏这些凌波舞者,我确信它们是有灵性的。每次来到岸边,它们都使出浑身解数,为我跳出最美的舞蹈,让我食指不停地按动快门,全程热血沸腾、汗流洽衣,进而满载而归。久久地注目光影迷蒙、烟霞漫卷的舞蹈,我笃定它们是理解音乐的,不然怎会每次起舞都按照节拍摆动肢体,并演绎出炫目迷离的探戈来。
相对于拍摄,我更热衷于远远地欣赏,用望远镜领略凤头的美貌。光线恰到好处时,甚至能分辨出羽毛的纹理,随着它们的抖动而幻化出光闪闪、亮晶晶的斑斓色彩。它们圆圆的红色眼睛既纯净又丰富,纯净得就像身下的湖水,安静从容,丰富得又像里面写满意蕴深长的故事,引人发掘审读——许是暑来寒往、海北天南的阅历不知不觉间丰盈了它们的内心吧!每每想到这儿,我都祈愿北国没有冰封大地的严冬,如此,鸟类就用不着南来北往地迁徙了,就可以在一片温暖的水域里过上安逸轻松的生活了。
人们用“只羡鸳鸯不羡仙”来憧憬天长地久的爱情,可我却“不羡鸳鸯羡”。论郎才女貌,绝不逊色;论缠绵悱恻,更胜一筹,终生相伴,至死不渝;论相濡以沫,夫妻彼此协作,共担风雨,养儿育女,幸福美满,着实令人羡慕。
去年夏天的一天清晨,我在八一水库公园拍鸟,芦苇丛里几只惊恐的鸣叫和翅膀拍打水面的声响引起我的注意,我断定它们遇到了危险。于是,赶紧放下相机冲进了水里。一只出生不久的幼鸟在水面奋力挣扎,它的一只脚掌被旧渔网缠住,动弹不得。我奋力施救。它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就在我身边两三米处大叫不止,一副欲攻击我的架势,想必是怕我伤害它吧。待我将小家伙重新放到水里,它瞬间发动“全速马达”,踹出一溜儿水花,飞一般蹿入另一片芦苇里消失不见。它的“家人”也紧跟着迅速围拢过去,留下傻乐的我站在齐腰的水里,竟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发现自己是穿着鞋和裤子直接冲进水里的……
今年的气温回暖较往年似乎要早一些,芦苇、蒲草也提前疯长起来。我想它们是急着要给凤头提供安家生蛋的住处吧,不然怎会如此迫不及待。我也早早地调试好望远镜、照相机,准备随时去欣赏这些凌波舞者的倾情演出。
王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