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生土。就是那种在地下沉睡了多少年,从来没被人类搅动和利用过的土。
生土新鲜,现世却不多见了。在今天这样一个可以把地心里几千米深的土石钻探出来,又能够把地球上被人掺和设计过的土携带到外太空去的时代,普通人对生土却难得一见。当然更多的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和土地打交道的农人或许好一点儿,不过现在早已有了让大棚里的生菜长在营养柱上、把瓜果吊起来生长的技术。住高楼的白领们成年累月“不沾土”,穿梭在水泥森林里的人出行全凭飞机汽车电动车,即使偶尔行走,脚踏处也多是柏油马路。莫说生土,就是熟土也被水泥和瓷砖的覆盖挤到了边缘地带。
不过我是例外的少数,虽身处闹市却时常会想生土,缘由是我种过地,有过和生土的亲密接触。那时候我刚刚成年,生活在大山里。我们村东有一道两米多高的土坎子,顶部离山脚不远,下边是队部的场院。祖祖辈辈的村人都习惯到那里刨土、和泥、打坯,垫牲口圈,说不清有多少用途。那会儿我多少回抡着大镐在土坎子下刨土,掉下来的生土黄褐颜色,一块块堆在脚下。也不知道那道土坎子已经昏睡了多少年,只知道它在逐年退缩,而场院逐年拓展。那些被我刨下来的生土初见天日会迅速镀上一层阳光。我曾经拿起一块端详,大的土块儿很像劈柴片子,又有黄牛肌腱肉一般的纹路。放到鼻子底下闻闻,味道清新。
打坯、垫猪圈后生土成为熟土,开启了作为土的另一种命途。变成粪土后被人运到瘠薄的地里肥田,因耕作层增厚了能打出更多粮食。有心人刨下生土后会就近选择一处干净地方晾晒,晒干后再用锄头或铁锹拍打,最后用筛子筛出更细的粉末,掺上大粒盐倒水和泥,最后用手把稀泥捧进陶瓷坛子,再把洗净的鸡蛋放进去,这样腌出来的鸡蛋味道纯正,能保存很久。还有人喜欢把生土敲碎后垫猪圈,猪在这样的地方躺下去土粉沾满腰身,相当于涂了爽身粉。当然牛棚和羊圈也一样,铺上一层被太阳晒热的生土后,再潮湿的地方也会干爽起来。
山风从不停歇,多少年来给这片天地送来一股又一股新的气息。我曾经产生过现在是否还有人在意土的心思。我想,即使整天与土打交道的人,能拿出一两分钟时间,想土地的事情吗?应该有,又实在不会多。我们赖以生存的大地一直在变,移山填海已经习以为常。人们高喊大地是我们的母亲,却无时无刻地不在母亲的怀抱里撒欢折腾。
这常常让我想起小时候刨生土的经历。虽说村里旁的人也刨过,大千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做过类似的劳动,可像我这样又做又走心的人能有几个呢!所以我一阵欣慰,认定这算是一件出彩儿的事情,有那么一点儿开天辟地的意味儿。
生土一旦离开暗壤,它那独特的气息会转瞬即逝。如今,在某种因素作用下,存留在我内心深处的嗅觉会再次复盘,它会让我浮想联翩,愉悦好一阵子。
冯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