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菜市场,看到有本地蚕豆卖。蚕豆不太好看,卖菜老婆婆说是肥施多了。从去年开始,我有了买蚕豆吃的想法,那是曾经吃厌了的东西,现在也管不了它们好不好看了。
多年以前,蚕豆出来的季节,小时的我总要忙几天的,似乎一下子成了家里不能缺少的劳力。母亲从地里砍回一担或两担豆萁,放在阴暗的堂屋地上,我就坐在矮凳上剥蚕豆。豆萁堆成小山样,筲箕里的豆粒越来越多,过程漫长。其间,新鲜豆萁散发着浓重的青味。
蚕豆的青味要等到蚕豆煮熟时,更深有体会。蚕豆能吃的季节,似乎要吃好长时间的蚕豆。每天早上,一大锅煮熟的蚕豆等着空空的肚子。父亲、母亲一人一大海碗,我们几个小孩一人一小碗,饭桌上除了一碗腌菜,再无其他。每年第一餐的蚕豆味道还不错,粉粉的,香香的,等到吃第二餐第三餐,香味越来越不可爱,一种怪怪的味道开始弥漫出来。
母亲看我们都不大喜欢吃了,于是改成了用蚕豆做菜。放油翻炒,加水煮熟,再佐以韭菜起锅。果然是香多了。然而毕竟还是蚕豆,我们姊妹几个只吃小半碗,锅底往往会剩出一大碗出来。
蚕豆有两种吃法我是不讨厌的。一种是蛋花蚕豆米。蚕豆剥成两瓣,下水煮烂,泼入搅好的蛋液。青绿的豆瓣,浅黄的蛋花,撒上一点翠绿的小葱,好看,香。此时的蚕豆,青味似乎已没有那么浓郁,还有鸡蛋的加持,我们便吃得大江奔涌一般。蚕豆另外一种稍微好吃的做法是炒腌菜,以干蚕豆为佳。这道菜往往在每年插早秧或者“双抢”的时候,出现在奶奶的饭桌上。奶奶把干蚕豆在头天晚上泡好,让我第二天上午剥蚕豆米。干蚕豆的豆米基本是黄色的,跟腌菜叶一起煮了以后,有了酸酸的味道。吃一瓣蚕豆,吃几根腌菜丝,或者豆瓣和腌菜丝一起入口,都是别样的味道。同样的食材,不同的做法,或者碰到不同的厨师,味道的结局截然不同的。
少时读鲁迅先生的《社戏》,小孩子们偷吃罗汉豆的场景一直留在脑海里,如清溪两边蓬勃的水草柔柔地飘荡。罗汉豆便是我们的蚕豆。我学习《社戏》的时候实际已经不是对吃煮蚕豆深皱眉头的年月,家里已不再需要靠种很多的蚕豆来度过接不上新米的饥荒。在春节时,铁砂炒蚕豆是少不了的年货主力,何况还要炸兰花豆过年下酒。记得母亲最爱吃炒蚕豆,她虽然一年四季里总有一两天牙齿上火发炎,有时半边腮帮子肿了起来。我常于正月里看见她从裤袋里随时拿出一把炒蚕豆,咬得咯嘣脆响。母亲吃蚕豆时,我以为她的牙齿在全家人里最好,不惧弹壳一样的蚕豆,仿佛是钢铁的材质。蚕豆成为母亲最好的休闲零食,类似我的小人书。
时隔几十年以后,终于买了蚕豆来吃。把豆荚剥成豆米是在菜市场完成的,我一边剥,一边跟老婆婆聊天,聊我小时候剥蚕豆的事情。母亲在世时,一定也这般在铜山口矿的市集上卖过蚕豆。我把蚕豆剥成豆瓣,剥好以后放进冰箱里,又放了好几天,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最好吃。之后,一大半的蚕豆是用肉来炒的,肥肉炸出了油,瘦肉过油备用,然后倒入蚕豆瓣,放入姜蒜翻炒,倒入洋葱丁增香,最后把瘦肉回锅翻炒,于是,一道美味就出锅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现在的蚕豆米好吃,因为配料好。这就像人生,完不完美,还得看配角。
作者:肖爱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