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耳的名字原来叫做刘二。那是最早的时候,已经十八年了。刘二这个名字当时是随便起的,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名。这个人虽然几十年一直工作在城里,但怎么说都是从村里出去的。在农村出生的人,如果父母与文化关系不深,这样的名字也没什么问题。
我的心思当时不在名字上。
而是在刘二的身心之上。
因为刘二不仅仅是刘二,刘二是一群人,这群人是一个群体。在我们国家,这是很庞大的一个群体,而且这群人的后来者,还会源源不断,会没完没了。
这群人从乡村走出去了,他们和故乡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呢?
我最早的思考是,这个叫刘二的城里人,如果哪一天要死了,或者已经死了,他要是像福克纳《我弥留之际》中的那个老太太一样,他如果想把自己弄回到老家去,他们回得去吗?
这好像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其实,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
你可以说,你是故乡的人,因为你生在故乡,长在故乡,你说话的语音,你脑子里的饮食记忆等等,都是故乡给你的,你甚至可以说,你是故乡土地上长大的一棵树,因为你长大以后,城里把你拿走了,拿你去当建设城市的材料去了。仍和故乡保持关系,只是每年清明的时候回家给你祖宗扫扫墓,烧烧香,转身,你又回到了你的城里。
但是,你故乡的人,他们却一直把你当做他们的亲人,谁要是有了难处,他们解决不了,他们就会想到你,就会去找你。看你能不能帮帮他们。他们总是觉得你肯定比他们活得好。因为他们确实比你活得更难,农村嘛,他们的资源毕竟是有限的。如果他们在找你的时候,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没有帮过他们,一直没有把他们当做你的亲人,你哪一天回到村里的时候,他们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你的冷屁股呢?
随便举几个例子吧:
◆哈佛大学的一个医学博士后,前两天在他的微博上说,他在飞机上看了《买话》这个长篇小说,因为回家过清明,那几天,他发现他就是《买话》里的刘耳,孤独……张惶……完完全全的就像一个外人……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前两天吃饭,谈到《买话》,有一个朋友也说,他每次要回村上,他爸爸都希望他晚上到家,他不希望被人看到,或者少一点被人看到。为什么?他爸爸说,不好做人啊,儿子!为什么呢?出去的人不是很荣光吗。可是,你的荣光对村里有什么用吗?
◆有一个国家干部,退休后回到村里来住,我听说的,但说的是真的。有一天,他和村里一个小时候的玩伴吵架,那个老头最后就指着他的鼻梁说,你这个国家干部有什么用,到头来也就这样,和我们没什么区别。这就像网上经常看到的那句话: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后来,这个退休干部就被这句话一直重重压着,怎么想都想不过去,就整天唠唠叨叨的,郁郁寡欢,后来就病了,病得就像伟大的托尔斯泰写过的一个病人,这个人叫伊凡·伊里奇,病着病着后来就病死了。全村人都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
◆再就是有一个官员死了,他想把骨灰拿回村里的山上埋葬,村里的老老少少,在村前远远地把他堵住了,不让他进村。为什么?因为他是一个贪官,是被抓了以后死的。因为在他们的心里,你不是一个好人,所以,你不能再算是我们村里的人了。
诸如此类例子,漫山遍野。
所以,重写这个小说的时候,我就把刘二改成了刘耳了。刘耳的耳,就是想让刘耳和刘耳们,用耳朵好好的听一听,听听你的故乡会跟你说些什么。
而且,有些话,你不花钱买,你还真的听不到。
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