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儿子突然跟我说,哪天领你去东北菜馆吃一顿,我发现你不爱吃鱼,广东菜你也吃不惯。其实,我不是不爱吃鱼,而是看吃什么鱼,在什么地方吃。广州人大多喜欢吃海鱼,强调的是一个鲜字,吃起来总有一种清汤寡水的感觉,而北方人喜欢吃香,且口味重一些。
北方的鱼都产于江河湖泊,不同产地的鱼,质量有所不同。比如松花江、松花湖的鱼,因为水质好,浮游生物丰富,鱼自然就肥美。把鱼捞上来,江水炖江鱼,不用放佐料,锅里都盈满鱼香。如果抓点把蒿扔进去,等把汤炖白了,再开瓶老酒助助兴,那得留下多少记忆。
这天晚上,吉林老乡陈重请客。他是一家报社的记者,也是地方名人,因为都喜欢码字,自然就成了朋友。他儿子和我儿子是同学,两家的女主人也是老朋友。菜是两个年轻人点的,都是东北特色菜。酒是陈重特意带来的,是很有名的品牌酒。
几杯小酒下肚,两家人便泪眼汪汪地成了一家人。
从那家吉林菜馆回来,儿子问我菜点得怎么样?我说都挺好的,尖椒干豆腐炒得滑嫩,那干豆腐肯定是从东北特意发过来的;小鸡炖蘑菇也好,虽不像笨鸡,但里边的蘑菇还是挺香的;那条炖鲤鱼肥而不腻,色香味俱佳,佐料也放了不少,但我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味道……
说着,我便醉眼蒙眬地讲了些往事。
第一次知道这种植物缘于一次旅行。四十年前,我所在的建筑公司领导让我陪客人去趟镜泊湖。两位客人都是花甲老人,一位姓王,是位大胡子老人,另一位姓李。这次出游,是公司老经理以个人名义邀请的。司机姓白,不仅舵把子硬,人也勤快,并且会唠嗑儿,更为重要的是他去过镜泊湖。
第二天早晨出发前,办公室主任再三嘱咐,一定要吃好、玩好、休息好,千万别饿着。
出了市区,我们一路向东,直奔牡丹江。白师傅说,如果顺利的话,中午就能到达镜泊湖。哪承想,在蛟河的一道大岭下遇上了修路,无论白师傅怎么努力也没能绕过去。眼看着过了饭口,几位老人都没了精神。我跟白师傅说,赶紧找地方吃饭,几位老领导都饿坏了。白师傅说这地方叫庆岭,以前路过时根本就没见到有什么像样的饭店。
沿路打听,我们很快在路边找到一家小饭店。这家小店没有门脸,门前立着一块木板,上边写着几道菜名。除了炖鸡、炖鱼,其他都是熟悉的农家菜。进了屋才发现,这就是个普通三间房,临时倒出两间做餐厅,后边加盖了一个棚子做灶间。房子后边就是山,山下是溪流,溪流边上用石头砌了个池子,里边养了许多鱼。一些小鸡在池边的草丛里溜达。老板娘介绍说,炖条鱼吧,都是松花湖的鱼,再炖只笨鸡,炒几个毛菜就够了。
看到几个人都饿得没了精神,老经理说,炖笨鸡得慢火,炖鱼还可以。老板娘推荐了把蒿炖鲤鱼,大胡子老人说鲤鱼太大了,换个鲇鱼炖茄子吧,说着,还顺便问了一句,啥叫把蒿?老板娘说,就是一种蒿子,用它炖东西可好吃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说是毛菜,但笨鸡蛋炒鬼子葱、蕨菜炒肉、小鱼小虾,还是很有特色的。装菜的东西也很特别,都是粗瓷大碗,像是从哪里挖出来似的。
因为早晨走得急了些,几位老人肚子里本来就缺油水,又经过一上午的颠簸,一桌子菜转眼间便一扫而空,尤其是那道加了把蒿的鲇鱼炖茄子,连汤都被泡饭吃了。我想再添两道菜,大胡子老人却说吃饱了,还是快赶路吧。
到达镜泊湖时已经是傍晚了。在服务员的推荐下,老经理点了几样鱼和当地特色菜。几个人以茶代酒,一边说着话,一边品味着镜泊湖的鱼宴。也许是中午吃得太饱了,桌上的菜竟剩了许多。
在回来的路上,几位老人除了观赏沿途风景,谈得最多的还是那个叫庆岭的地方。当汽车爬上一道大岭,又下了一道大坡时,我看见两位老人忽然变得少言寡语了,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外边的景色,盯着路边的人家。我猜想,两个人一定是在找那户没有门脸的农家小饭店。
到吉林地界了,大胡子老人突然问我,在镜泊湖吃的那顿鱼花了多少钱?我说花了几百块钱。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在大胡子老人家门口,他拉着老经理的手说,将来有机会咱们再到那个叫什么岭的地方看看,那个蒿子炖鲇鱼真好吃。
许多年以后,我又去过那个叫庆岭的地方。泥泞的山路变成了柏油路,路边有许多挂着幌子的房子,把蒿炖鱼成了一条街的招牌。再后来,在吉林市也能吃到把蒿炖鱼了,但和庆岭相比,味道就差多了。我问一个资深吃货,他说蒿子同样是那种蒿子,但鱼是不一样的,那地方的鱼都是松花湖的,拿回来又要放到溪水里养,等到鱼吐尽了肚子里的泥腥之后才下锅;用来炖鱼的水也是有讲究的,都是含矿物质的溪水和井水,用那种水炖出来的东西才叫纯天然呢!
那时,我知道把蒿是蒿子的一种,是炖鱼的特殊调味品,看到的也只是蒿子的几段枝叶。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长在地里的把蒿,并吃到了用把蒿烤制的鲫鱼。
有一次,去丰满办事,碰到几个哥们儿,有人张罗去鱼餐馆,也有人要吃农家菜,一个叫管长江的哥们儿说:“别争了,我请大哥吃点稀罕物。”说着,他开车拉着我们从丰满街里出来,拐到大山底下的一个庄户人家。
几棵老榆树,一架青翠欲滴的葡萄,还有一些玉米。葡萄架就是院门,透过绿色廊道可以看到两间小房。一进院,长江就喊:“老邢,大哥来了。”话音刚落,屋里便走出一个比我还像大哥的人。老邢瘦高个儿,脸上烟熏火燎地像涂了层油。
老邢说:“大哥来了。”
我伸出一只手说:“给你添麻烦了。”
老邢忙说:“手脏,埋汰。”
长江说:“赶紧给烤几条鱼。”
老邢把我们领到院子里的一个角落。一个水池里有许多半大鲤鱼似的鲫鱼。他让我们挑了几条捞出来,处理干净后又放了些葱和蒿子似的东西。炭火炉子设在顺风处,老邢一边烤一边介绍说,这鱼都是池子里养的,不是野生的,野生鱼烤出来的肉发柴。又说这鱼要可着一面吃,一点一点地吃。不能夹起来一阵乱嚼。一面的肉吃完了,可以尝尝里边的青葱和把蒿。
按照老邢的说法,一点一点地吃,一点一点地品味,吃出了皮香肉嫩,品出了满口芬芳。吃到尽兴时,突然看到两只老鼠爬到玉米秆儿上偷嘴,老邢的小女儿立刻拿着捕蜻蜓的网去捉。
老鼠的机灵,孩子的天真,好一幅村童戏鼠图。
因为第一次就吃上了瘾,以后又去了好多次。在老邢的菜园里,我看到了长势良好的把蒿,知道了把蒿也叫芭蒿,藿香正气水就是用这东西做的。
把蒿是中药材,也是高钙、高胡萝卜素食材,更是东北炖鱼、烤鱼不可或缺的佐料。
吕凤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