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听恒河之水,一边读苏小和的小雅歌。这是八年以前我写下的句子,不知这个句子在今天,能否写进一首诗中。其实我心里相当清楚,这是一个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就像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很多问题一样,只有动手做才会有答案。恒河水越来越浑浊,但它仍然在洗涤人心。那首标题为《恒河之水》的音乐,曾经保存在我的电脑硬盘里,如今已不知去向。苏小和的诗集,有很长时间未曾翻开,而且他的微博早已无法点开。微博正渐渐被有强大功能的微信所取代。
谁都知道,在时间的簸箕里,灰糠和米粒,哪一个更加心虚。我写进诗中的阳光,照亮了我此刻的书房,也在抚摸着不远处的树叶,和古城墙下的一片废墟。像下到人间的雨水一样,阳光是公正的,公正的事物往往是无情的。我诗歌的写作,仍然在继续,而且在不停地试探中。诗艺显得不够成熟,好多时候都是眼高手低。写作就是如此,没有胜利可言,更没有唯一正确的方式。写诗这么多年,我不停地在白纸上写出分行。现在想一想,其实一直在让一首首诗走向归途。
这一天感觉最舒服的事,就是躺在沙发上阅读闲书。书是闲书,人是闲人。闲书与闲人都是没有功利的。没有功利的事情做起来就舒服,功利性太强的事情做起来心就累。气温在明亮的阳光下缓慢地上升,回到夏天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季节在不知不觉中说变就变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春天与夏天正在办理交接手续,并没有因此而停顿。如果生活中的纠结在一瞬间,被一场即将来临的大风化解,就不需要偶尔地醉酒,也不用尝试着把这些细节拼凑成一首诗。
步行40分钟,来到屈原的石雕面前,才算真正看清楚,屈原的视线不在护城河上,而在更远的市井中。已无数次抬头仰望护城河边的屈子,却没有发现这一事实。仔细想一想,还是我自己没有站在屈原的角度看问题。我的注意力最近集中在一本《独居日记》的书上,或者一首未写完的小诗上。仿佛那一群广场舞大妈,注意力只在她们自己的广场舞上。能感觉到书中所记之事,与扭成麻花的生命绳索之间,毕竟有太多不可知的摩斯密码。一只布谷鸟在隐秘之处的呼唤,很难说,到底是一天的开始,还是今天的结束。
在世俗中,你积攒的物质越多,人生路上就越沉重,因为你积攒的都是身外之物;在内在的精神里,你收获得越多,人生路上就越轻松,因为你收获的都是内在的生命力。现在我每次回到老家,回到九簰洲村,都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那里早已不是我的故乡,我的家在荆州古城,是屈原的邻居。那些我过去相识的人,如今已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在那片土地上,再也看不见我留下的一点痕迹。在屈原的影子里,恍惚看见我的影子。
走进博物馆,徜徉在各个展厅之间,或者在明亮的灯光下,欣赏着各种各样的古代器物和各地不同年代的名画。仔细想想,在博物馆里陈列着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物品,而是人类的历史与文明、文化的兴衰和繁衍以及美的生长和旅途。到了博物馆,人们才有可能明白,自己到底是谁,自己来自何处,将要去往何处。博物馆里陈列的物品,现代人几乎不用。现在我每天使用的物品,与博物馆里的物品似乎没有关系。我现在日常使用的语言,好像在博物馆里很难找到。
当我站在屈原的雕像前面,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原来是楚国人,他是楚国的先贤,而我此刻站的这个地方,原来就是楚国,我正站在楚国的土地上。当我们祭拜屈原时,就是在祭拜我们的先人。此刻我才想起,我来自洪湖,我来自九簰洲村,我们曾共饮一江水。这是一条地理上的江河,也是一条时间上的江河。这条时间的江河,源远流长,从春秋战国、东周、秦、汉、三国、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等不同的朝代,一直延续到现在,形成我身上所具有的独特之处。
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