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端午节,吃的粽子,全靠上超市买。方便是方便,但我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至今,仍清清楚楚记得,妈妈带我们过的端午,有滋有味,很热潮,很温暖,也很烟火。
我家屋西南角有口大藕塘,塘周边长着一片片的江柴,像时尚围脖一样漂亮。春天,柴尖嘟嘟。夏天,柴叶青青。秋天,柴花如云。冬天,柴竿戳天。每年端午节前,江柴吮足大自然的日月风雨精华,个子蹿长二人来高,柴叶又宽又亮,一如大家闺秀富态,不像芦柴细头巴脑的。
天还没亮,妈妈打着呵欠,轻手软脚下床。脚穿套鞋,踩着露水,腰系一把稻草,出门了。我知道,她要趁集体上工前打些粽箬回来。因为,到端午了。
待到我起床吃早饭准备上学时刻,妈妈已满头满身露水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沓沓拦腰草扎的青旺旺、肥嘟嘟的粽箬。看上去,好似村姑的大辫子,一甩一甩的。
晚饭后,碗一丢,妈妈拖着疲惫的身体,将一早打来的粽箬放入铁锅,然后,到门外草堆窝里,掏一把上年冬天割下来的江柴,这些江柴全是歪瓜裂枣,只能做烧火草。周正的江柴有大用场,苫屋、围菜园、搭瓜架。妈妈把江柴抱到锅门口,划上火柴,点上江柴,朝锅膛一伸,大火呼呼焯起粽箬。江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仿佛在放炮仗,那声音格外好听呢。片刻功夫,粽叶散发出特有的清香味,弥漫整个屋子,让人陶醉。
粽箬焯着焯着,妈妈头一点一点,开始充盹儿。发觉犯困后,她用手把打架的眼皮使劲揪揪,又用冷水冲冲脸。一番折腾,瞌睡虫吓跑了。然后,端着浸泡过的半盆糯米,找来一枚金黄色粽针,从养粽箬的盆里,抽出二片或者三片棕箬,左手把尾,右手持头,顺顺齐,叠成一堵宽大粽面,夹着粽箬立起,朝怀口方向一弯,一个小斗似的粽窝,便奇迹般生成。再腾出右手,用汤匙搲上糯米,放满粽窝后,将粽箬兜头裹上,粽箬尖穿过粽针眼,再当粽窝胸间穿过,拎住粽箬尖用力一拽,一只漂漂亮亮的粽子,就大功告成。到妈妈煮的粽子真正出锅,已是东方发白雄鸡报晓了。
常常是,在我睡意矇眬中,一个热乎乎、香浓浓的粽子,来到我嘴边:宝,来吧,尝尝妈妈裹的粽子。
妈妈的端午,其实也是庄邻的端午。那时候,我们家穷,一分钱恨不能掰八瓣花。可粽箬明明可以卖钱,妈妈却没有卖过一次。每年端午前那几天,房前屋后邻里摸上门,一声,大奶奶,跟你要个粽箬过节哟!妈妈总是头直点,好呢,好呢。你自己去打呀,我家粽箬不分家的。
庄上广友养了两个智障儿子,尿屎自己不知,老伴又是药罐子。妈妈心疼,总是抽闲补空摸上门,有时送一捆烀好的粽箬,有时干脆送两只熟粽子,年年如是。
农场丁头舍住着五保户黄奶奶,她是个盲人,年年端午吃的粽子,全是妈妈帮裹的,直到黄奶奶去世。妈妈再忙,也没缺一回。她老说,亲帮亲,邻帮邻。不能望邻居船沉,自己少吃一口饿不死。村上人评价我妈妈,就三字:老好人! 我渐渐发觉,妈妈的端午,是烟火人家过日子里过来的,粽子里裹满了浓浓的情,厚厚的爱。而如今,我的端午是靠钱买来的,不说超市的粽子,就连跑几步到河边就可寻的菖蒲、艾草,我也懒得麻烦,一买了之。
其实,这世上,许多东西骨子里根本是买不来的。比如乡愁,比如情结,比如亲情。
妈妈的端午,是浓浓的烟火端午。过节过节,要好好地过、用心地过才是。
陈文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