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绿油油的玉米如同青纱帐给田野披上了新装,那缕和煦的微风,揽着起身的玉米的“腰”,不停地向行人点头致意。
走在这片田野的路旁,我不经意间看到株株玉米的根部,都堆积了一些黑乎乎的土杂肥,仔细一看,那是家中土炕拆解后,土坯粉碎的小泥块。
早些时候,在我们家乡,到了春夏之交的季节,就忙着盘土炕。那时,农村不兴睡床,各家都会在正屋的东间和西间盘上土炕。土炕就是多人在上面睡觉也不用担心压塌,它还连着锅灶和烟囱,有助家里烧水、做饭。它最大的好处就是一年四季都是热乎乎暖暖的,尤其冬天那是老婆孩子猫冬的好地方。不少农家汉子向往着这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和谐生活。
盘土炕是有门道的。土炕主要用土坯盘砌而成,有些家庭会用砖块垒好炕边,在炕沿上镶一块竹板或者木板,土炕就变得高雅有品位起来。
土炕与锅灶里的火势是相连的。如果土炕盘得合理顺畅,锅灶里的火势就会旺得很,那么,做饭、熬粥、炒菜、煮地瓜,当然是又快又好。
锅灶点火后,就生出了炊烟,先是顺着过灶通道进入里间的土炕下曲折的炕洞,然后,顺着屋山墙壁的倾斜通道进入烟囱再冒出。在这几段通道里,最重要的当属土炕下那些曲径通幽、峰回路转、长短不一的炕洞,一条条组成了迷魂阵。不懂的看不出门道,看着那些被大土坯块阻隔得像一个个魔方,感觉眼花缭乱;懂行的当然是一目了然。所以说,盘炕没有经验是不敢揽下这活的。
西胡同不识字的三爷爷对建土炕那可是内行,盘建的土炕不仅能让锅底的火势旺,炊烟排除流畅,土炕本身热得快,关键是还能保证土炕牢固。村里好多人家都是请他去帮忙。
那年初秋,村里有对刚成家不久、单立门户的年轻人,白天做饭时,锅灶往外倒烟厉害,呛得老婆直流眼泪;晚上,大土炕也不热,睡个觉也不舒坦。两口子很无奈,只好来请三爷爷帮着重新建个土炕。
三爷爷来了,他先是把土炕的基础做了调整,由原来是平平的改为前低后高。接着,又在屋山墙烟道口的底端横挡着垒了一道大土坯。三爷爷说:“这样做的道理是防备烟囱倒风和跑热量的。”
看着没什么特别,也不复杂,但按着三爷爷的布局把大土炕建好后,锅灶点火一试,火势呼呼地往土炕里窜,根本用不着拉木箱。烟囱的炊烟当然是顺畅得很,在烟囱口探出头逗留一会,翻了一个身直冲云霄……不一会,土炕也开始热乎了,家里的大狸猫也等不及铺上苇席,早在炕头上打起了呼噜。
三爷爷不识字,但他盘的土炕上氤氲着文化气息。小麦拔节时,有个小学生围坐在土炕的小木桌旁,木桌的中央摆放着一盏小煤油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阵阵童声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期冀,从糊着草纸的木棂窗传到庭院,飞到四野,激扬着黑黝黝的麦浪。40多年以后,那个孩子已学业有成,成家立业,家里散发着浓浓书香,著文立说,过着四世同堂的如意生活。
三爷爷盘的土炕上,宛如一块生财宝地。隆冬数九,热土炕头上,坐着几位中老年妇女,有的在掐着草编,有的在编织着提篮、花垫。她们拉着家常,时而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吕剧《姊妹易嫁》,时而听着评书《杨家将》。笑声阵阵,细语连连,一天下来,收获满满,零花钱转眼就到手了。
土炕有自己的生命,也会衰老。那一刻,它带着余温离开农家,走向田野。或许,能把自己残躯里剩余的一点热量奉献给一棵玉米,哪怕能让这棵玉米长高一寸,就是它最大的心愿!
綦德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