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端午了,一起回去见见他。
他是我大伯,中间有几年的时间,我没回村,即便遇着了,也视若不见。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村子,村口那棵枫树正值盛年,绿意盎然,绿荫覆盖村口半个池塘,遮挡住灼热的阳光。宽敞的院子绿植们正欣欣向荣,两棵我亲手栽种的车厘子树今年已经第七个年头,壮得比人腿还粗。它们还没来得及等待我的评价,我便被父亲拖进屋中。
再次见到他,他正襟危坐在靠背椅中,被藤椅结结实实地包裹着,仿佛一堆枯木散落在那里。这还是他吗?家族的族长、父辈心中永远面带笑容的“老大哥”,如今只能躺在一把椅子里,起身都困难。我怕再不喊他,没有机会了,我大声地喊道:“大伯。”他勉强挤出一些笑容,算是回应。父亲和隔壁大娘聊着大伯的病情。显然,大伯并不知道自己已是癌症晚期,医生说最多只剩3个月。然而病痛并不打算放过他,时时用啃噬的方式折磨着他的残躯,不时需要止痛针来减缓疼痛。父亲说,好像有一种草药,能减轻一点病痛,不管行不行都可以试试。
走的时候,大伯背对着我们,靠背椅已经限制了他的自由。外面的光线强烈,屋里的光线阴暗。待我们出来时,他已经被昏暗吞噬。
出门时,我再次跟这个短暂拥有的乡村小屋告别,上一次告别还是4年前。
20年前,在外务工的父亲考虑到以后叶落归根,希望以后回村养老,一场饭局后,他在兄弟们的怂恿下斥资,由大伯牵头给父亲在老家盖房。父亲正式退休回来后,大伯催促父亲赶紧装修。父亲兴奋地对亲友一一相告,把7间房全部打了实木衣柜,每一间房都安排好弟兄所属,好让他们回村的时候有房可住,他多么期待一家人团聚热闹的场面。70岁的父亲顶着烈日拖运一袋袋沙石,一点点收拾院中石块,栽种葡萄、橘子,以自己独有的浪漫在门口栽种菊花,以表“采菊东篱下”解甲归田之心。然而一切都是一场空,哪怕兄弟姐妹签字盖手印,哪怕装修前信誓旦旦,最后房子还是成为大伯唯一的儿子的了。这其中当然有大伯的私心。
父亲的兄弟们都说大伯一生为了家族作出不少贡献,唯独这件事做得不对,怎么能侵占兄弟财产,做出这样的事来。父亲在这场“归属仗”中败下阵,他的田园梦在一夜之间破碎,羞愤难当,立刻要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找个容身之所,装修好后尽快搬离。
搬家的那天,我和父亲头也没回地走了。不管大伯心里好不好想,反正我们过不去这道坎。
4年的时间,父亲早已习惯城市的便捷,把退休后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房子的事似乎也不那么生气了。然而,这事是颗“隐雷”,如若留给后代麻烦,不如将麻烦在这一代解决完,于是我们原谅了大伯的老糊涂。
临走,大娘把割好的艾草和她亲手栽种的蔬菜塞满我的车后备厢,艾草和蔬菜混合的香气萦绕在整个回程的车里。承载着他们满满的亲情,我感慨万千,路途平坦,轻松释然。
如今大伯已作古,往事云烟,都随着他的消逝而释怀。去年端午的破冰行动,想必也让他的归去轻松不少。
据说车厘子第七年才会开花,听说今年等不及的人已经把它们全数拔出换种其他果树,甚是可惜。对我来说,它已是昨日之事,我与它无缘而已。
作者: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