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夜半三更的静寂,包裹着独自醒着的我和我梦而不得的遗憾。我没有爸爸很久了,“爸爸”这个双音节,自从爸爸被送往那山上之后,就再也没有从我的嘴唇里发出。虽然如此,却不止一次在我的心里被轻轻呼唤,呼唤那冥冥之中早逝的灵魂。倏忽之间,我没有爸爸很久了,久远得他牙牙学语的长孙已经长成了17岁的少年。而我,也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了。
端午那天中午,我邀请妈妈和弟弟一家到家里来聚餐。我们慢慢习惯了没有爸爸在场的聚餐,也慢慢习惯了聚餐时不刻意去聊起关于爸爸的过往。可是,因为几天前才梦见过爸爸,我跟妈妈说起了我的梦,妈妈说,他活着时,是在老家,你梦见他,理所当然地会梦到他在老家。确实,无一例外的,爸爸离开我们后的这15年间,我为数不多的关于爸爸的梦,所有的梦境都是老家。妈妈又说,你爸爸的灵魂不会跟我们来县城的,不会轻易离开家乡。
听妈妈如此说,我恍然明白,这么些年,一直在县城工作、生活的我,经常在周末或节假日回到故乡去,回到那由爸爸妈妈一手兴建起来的两层小楼去,哪怕只是在屋里转一圈,也要回去一趟。究其原因,原来只是为了和曾经的过往拥抱。那些过往里,有爸爸;那所房子里,有爸爸;那被我逃离了的村子,有爸爸。我的爸爸,一直住在村子里,一直忙碌在村子里,从不愿意离开村子来到县城里。他活着时是这样,如今,想必的确如妈妈说的,也是这样。
端午那天下午,我和爱人送大儿子上班车返校后,临时起意,回故乡一趟。我没有告诉妈妈,我要回故乡,因为我来去匆匆,不会在老家过多停留,不想让容易晕车的爱人来回折腾。我也没有告诉妈妈,我这次回故乡,仅仅是为了把两个粽子放在爸爸的遗像前。我只是想回到那所房子里,默默地告诉爸爸,我在梦里又见到了他。我还想,这个节日里,独自待在故乡的他,看到我回来,多少会感到些许欣慰吧。
故乡下着雨,雨落在门前的地板上,落在屋顶上,落在远远近近的土地上、青山上,湿漉漉的,一如我的心情。那些住在县城里,和我一样有故乡的人们,他们有的也在端午这天回到了故乡。他们的故乡,有他们的爸爸,也有他们的妈妈,还有他们的爸爸妈妈为他们准备的热乎乎的饭菜。而我,没有了爸爸,故乡只剩下一所空寂的房子。那房子里,曾经有爸爸的呼吸,有爸爸的欢声笑语,有爸爸的谆谆教诲,也有我对爸爸绵长的思念。
没有爸爸的日子里,在这寂静的夜里,我想对着故乡的方向,轻轻地,用轻到只有我一个人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叫一声“爸爸”。可是,我终究没有叫出声来。“爸爸”这个双音节,像是一个陌生的、拗口的词汇,无法脱口而出。我只能默默地、默默地在心里轻轻呼唤着:“爸爸——”
没有爸爸的日子里,那些还有爸爸可以叫、可以爱的人们啊,请接受我,一个没有了爸爸的男人的羡慕;也请接受我,一个也是爸爸的男人的祝福,去爱,爱你们的爸爸,直到永远。
作者:陆荣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