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三里七湖跑步,驻足码头古迹,我总是遥想着苏轼驾一叶扁舟来大冶的线路图,想到豪爽的游子顺长江而下到氵韦源口,入大冶湖,过墈头到乌鳢凼的情形,更被刻在宣传栏上的那首脍炙人口的乞茶诗所吸引,如茗飘香经久不衰,忍不住一读再读。
一代文豪苏轼是有名的茶痴。苏轼一生几起几落,做了长达二十余年的“飘渺孤鸿影”。然而无论他曾经名动京师,还是贬谪荒蛮偏远的岭南之地。茶,作为苏轼寂寞年华里的“特殊知己”,陪伴和见证了诗人一生的荣光和屡遭贬谪的坎坷际遇……
茶之于苏轼,犹如月之于李白,菊之于陶渊明。苏轼几乎每天都与茶相伴。他熟知茶性,在多篇诗词中提到茶叶的醒脑提神之功效,却如何也抵挡不了茶滋味所释放出来的无穷魅力,不仅刚睡醒的时候品茶,睡前也要喝茶,仿佛喝下去才能心安理得,酣然入睡。因此留下“春浓睡足午窗明,想见新茶如泼乳”“沐罢巾冠快晚凉,睡余齿颊带茶香”等诗句。足见苏轼嗜茶,在梦中也想着饮茶。
公元1100年,东坡被贬儋州,于一个寻常的春夜到江边取水。“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明月倒映在江面,用瓢舀水,仿佛在舀明月倒入瓮中;再用小勺分取,装入瓶中。煮沸时茶沫如雪白的乳花在翻腾漂浮,倒出时似松林间狂风在不断地震荡怒吼。他以月色和诗情入水,煮出来的茶也生出另一番风味雅致。精神上的极大满足,彻底填充了贫瘠的物质生活,甚至消融了欲望和挣扎,此时的东坡全然忘却了平生走来历经的沧桑击打之痛,只在倒茶入盏时,听到了大自然的风呼啸而过穿林打叶的声音。
历史上的东坡不仅是林语堂口中所言“无可救药的乐天派”,更是不折不扣的爱好践行者。他一以贯之地奉行着对茶的钟情。他不仅品茶、煎茶、磨茶,还亲自种茶。他曾经煞费苦心地将一株被遗弃的百年老茶树移栽至院中,使其重现生机。茶树没有辜负他的苦心孤诣,终于长出了品质喜人的茶叶。所以东坡才能写出这极富生活意趣的《水调歌头·尝问大冶乞桃花茶》,此词完整记录了采茶、制茶、点茶、品茶的全过程:
“已过几番雨,前夜一声雷……兔毫盏里,霎时滋味舌头回。唤醒青州从事,战退睡魔百万,梦不到阳台。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
盛在兔毫盏里的茶,轻啜一口,整个人都被唤醒,两腋清风习习,仿若长出了双翅,飞入仙境。在东坡心中,茶是如此美妙,如此令人陶醉沉迷,无法自拔。所以他由衷地感叹“从来佳茗似佳人”,将茶比作天生丽质的佳人。这也是苏轼品茶美学意境的最高体现。
苏东坡在耕种期间,除了时常想到他推崇的精神偶像陶渊明,还想到了白居易。白居易有诗《东坡种花》,诗中有“持钱买花树,城东坡上栽”“东坡春向暮,树木今何如”。苏轼才能够从白居易那里借来了“东坡”两字的典故,将城东且大多为闲置的营地命名为“东坡”,他也自号“东坡居士”。除了茶,苏东坡还在田地四周种上各类树木,修筑了几间房屋,名为“雪堂”。有了田地,俸禄少得可怜的苏东坡,解决了家人的温饱问题;有了雪堂,他与朋友得以饮酒谈天,消愁解闷。
渊明作为隐士的鼻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开田园牧歌之先河,南山也成为了中国文人的精神高地。而苏轼呢,毕竟他这个时候还不能完全算一个躬耕垄亩的农民,心境就比较契合白居易发明的一个词“中隐”,就是没什么事的闲官,尚有世俗羁绊,起码比纯粹归于田园的小隐有物质保障。
东坡已见,唯恋好茶。另一首作于1082年5月的《问大冶长老乞桃花茶栽东坡》记载一件趣事:“嗟我五亩园,桑麦苦蒙翳。不令寸地闲,更乞茶子艺。饥寒未知免,已作太饱计……”苏轼乘舟自江入湖,径直向西去看望友人程师德,于桃花嘴渡口上岸歇息,乞茶解渴,感觉味道非同寻常,便向当地老者乞茶苗来栽种,还自嘲虽不知饥寒能否解决,但已经惦记着饱食后需要喝茶,来作为饭后清肠之物。
说起苏轼与桃花茶的渊源,还有一段互相成人之美的传奇佳话。史载有柯氏兄弟落户于大冶,选择在县城西郊之长蟹垅中嘴山来居住。后因机缘偶遇桃花山嘴,两岸夹山,略无缺处,只有一湾清水汩汩流过,兼有漫山桃花,风起落英缤纷。又流传着苏子到此一游的踪迹,有自然天成的美景,又有丰厚的历史底蕴辉映,相得益彰,便心动迁徙,率领家人族亲,打地基落户籍,其村因地而名“桃花庄”。苏轼再游大冶停舟桃花嘴乞茶之时,时隔数年,他在杭州专门写诗赞颂这个地方,四百余年后,柯氏子孙就世世代代定居于桃花嘴东坡亭侧,柯氏子孙繁衍,遂成大族。
不过这首词引来不少争议,争论的焦点是,词中提到的到底是桃花还是桃花茶?这桃花茶究竟在哪?或许因着名人耀眼的光环效应,这些问题的源头至今无从考究,也难以轻易下定论。关于桃花茶,有学者认为是桃花做的茶,也有学者认为是茶的品种。关于苏轼饮茶的地点,有学者认为是阳新,也有学者认为是大冶,但总不出黄石地区。
当然如果不考虑这些,那么苏东坡这首诗,就是一首很纯正的田园诗,苏东坡终于活成其偶像陶渊明的样子,完全将身心寄托到山水乐趣中,把“茶”话桑麻。
茶香千年,作为现代都市繁华中让诸多俗事缠身的人,当我们坐下来,静心品尝这杯沁人心脾的桃花茶时,我们何尝不是在品咂东坡诗人那份超旷之襟怀、亘古之才情呢?
作者:程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