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参与乡村调研,用几个工作日走访了近五十个村庄,每到一处,总要找人多的地方去和村民聊天,在闲谈中捕捉有价值的信息。走访过程中,我们注意到,村子里聚拢人的地方,一般都在小超市。但是在我的老家青山屯,除了小超市,还有一处经常有人聚在一起聊天的地方,就是村腰的大榆树下。
这棵树就在我家老宅前面不远,树龄其实并不算太长,大约六七十年的样子。在我小的时候,这棵树也不过两三米高,很不起眼。几十年过去,今天看起来足有十四五米了。树冠很发达,枝丫浓密,春天发叶之后,更是密不透风。树大自然美,这棵榆树又恰巧长在路边,晴热的日子里,高大的树冠给人们提供了难得的纳凉之地,树下也就自然成了休闲场所。居住在附近的人们,经常闲暇时聚在这里。为了方便坐着说话,有人在树荫处摆放了几段木头,使这里俨然成了街头“茶座”。“五一”假期,我回老家看望父母,在院子里就可以听到一群老邻居在大榆树下聊得热火朝天,从谁家苞米卖了什么价,聊到某人缺了几颗牙,又从鸡蛋价格聊到世界局势。话题都是随意发挥,只有热闹劲儿持续不减,欢快的笑声不时从榆荫里飘散开去……
提起榆树,一面山村东头的那棵老榆树也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每天都要走过西岭,到一面山村小学去上课。从东边一进村,首先就会看见路南的那棵榆树。当时那棵树差不多四五个人才能环抱,没有人能说清它到底长了多少年。看那苍老的样子,恐怕有一两百年了吧。这是我当年见过的树龄最大的榆树,这棵树让我对历史有了最初的直观感受。每次看到它,总像看到了一座信息库,一百多年来,村里的一代代人仿佛都在树中或多或少地映射了自己的影子,几代人的情感在这里得以汇聚,也在这里建立了直接的联系。但是这棵树长得并不顺利,在我读小学的几年时间里,这棵树被雷电劈了两次。头一次劈断了一根大树枝。那天早上,我们上学经过大榆树时,看到树枝断处齐刷刷的崭新伤口,像被人用锋利的巨斧一扫而过造成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雷电击伤的树木,很是新奇,停下来仔细看了又看。隔了大约一年,雷电第二次劈伤了大树,这一次只是在树皮上留下了几道像被大型动物抓伤的痕迹,看了让人不免产生联想,仿佛这里在风雨之夜发生过惊心动魄的故事。虽然雷击使大榆树受了伤,但我们小学毕业的时候,它还顽强地活着。据说后来它又几次遭到雷击,多数大枝被雷电劈断了,很可惜……
从双阳整个地域来说,最有名的榆树就是长山古榆。这棵树长在太平镇长山村的一块空地上,树的主干粗壮。据说,1977年相关部门曾对这棵古榆树进行了“体检测量”,当时的数据是树高33米。据专家测算,如今古榆的树龄为400余岁,它栽种的时间可追溯到明朝万历年间,据说在县志上都有关于这棵榆树的记载。古榆曾被收录到长春市古树名木画册中,这一点很值得双阳人骄傲……这么有名的榆树,我也专门去看过,为了保护好这件活文物,当地给树装了避雷针,又在树周围安装了铁栅栏。主干早已是老态龙钟,但这棵树仍然枝繁叶茂,状态良好。由于名声在外,每年都会有人专门来长山村看这棵神奇的古榆树,使长山古榆成了双阳旅游的一张名片。
我搬到双阳居住已经二十多年。在我心里,要论城中最美的街道,就是沿着石溪河修建的鹿城大街。这条街宽阔笔直,街道北侧是“城市客厅”石溪河公园,街南是鳞次栉比的住宅小区。整条街最让我感到亮眼的是街心绿化带,其中排列整齐的金叶榆特别有气势,每次经过鹿城大街,总会被金叶榆的美所吸引。金叶榆是绿化树种,与野生的榆树明显不同,不但树叶呈嫩黄色,主干也挺拔秀气,但枝丫之浓密延续了榆树的特色。这里的金叶榆普遍在八九米高,园林工人总是把它们“打扮”得干净利落,一眼望去,让人感觉如威武的仪仗队等待检阅,又像亭亭玉立的模特队一展姿容。
要说本地村屯里最常见的树种,除了各种果树以外,大概要属杨树、柳树和榆树了。相比而言,榆树虽然数量不算大,却往往成为村庄里的“寿星树”,融进几代人的记忆。榆树的枝干多弯曲,木质硬实,纹理错杂,所以俗话有“榆木脑袋不开窍”的说法。可是对树来说,正因为不易成材,反而更易延续生命,如庄子所说的“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除了像雷电、洪水等自然灾害可能伤害它们,人为砍伐榆树的情况绝少发生。
榆树的生命力异常强大,无论是在山岭还是平地,都能落地生根;无论遭遇严寒还是酷暑,都能顽强生长。像故乡青山屯村腰的榆树,起初被人栽下时,是为了让树根牢牢抓住河边的水土免于流失。几十年过去,当年不起眼的小榆树已经有了参天之势。
每到春季,榆树就会结出大量榆钱。满枝的榆钱成熟后,“风吹榆钱落如雨”,遇土生根成新苗。榆钱味道微甜,可以食用,只是现在食物极其丰富,已经很少有人吃榆钱了。
自然生长的榆树普遍枝叶茂盛,树荫如盖。这个特性不但使榆树看起来美观,也使榆荫成为炎炎夏日里最受欢迎的聊天场所,更是如我一样喜欢榆树之人乡愁里鲜明的印记。
张长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