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晒场 陈钠(广州美术学院教授) 画
在我家乡,乡亲们习惯把晒场叫做“禾地”,曾经,晒场是我记忆里最美的一幅画。而今却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随着年龄增长慢慢老去……
我的村子是一条偏远的小山村,居住有陈何胡梁邓杨等多姓氏的村民。30多年前只有30多户人家,人口不足千人。但由于山岭干旱地多,山路崎岖不平,很难辟出一块地皮作晒场,因此晒场稀少。每到夏秋收获季节,晒场便成了村民们抢手的“香饽饽”,它是晒稻谷花生等农作物的唯一场地。在村子里,因为如果村民要在晒场上晒东西,有“谁先到先晒”约定俗成的规矩,故而有些小心眼的村民耍小聪明,放些柴草或农具等在晒场里“霸位”。偶尔也会引起彼此之间的冲突,他们有时争吵凶起来的样子,是我们小孩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吓得跑到老远的地方躲避。但是总的来说,平日里村民们相处得还是挺和谐、挺有人情味的。
夏夜,村民们集中在晒场里“踏禾脱粒”的场景令我记忆尤深。而在此时, “禾地”也是我和小伙伴嬉戏玩耍的乐园。
晚饭过后,人们陆陆续续的来到晒场上,将下午收割起来的稻穗铺平在晒场上,然后根据自己的脱粒方式干起活来。有用牛拉着石碾子来回碾压的,石碾过处,稻穗上的谷粒纷纷脱落,省却了很多的人力;有用自制的“禾棒”敲打的,禾棒敲打在稻穗上的声音铿锵有力,啪啪之声此起彼伏。在朦胧的月色下,乡亲们一边劳作一边谈笑风生,很有唐诗中“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意境。
我们小孩子不分男女,开始在禾草柴垛间捉迷藏。记得有一次,夜深了,劳作的人们陆续回家了。捉迷藏游戏该结束了。可当我们算人数时发现名叫康水的胖子不见了,于是发动大人们打着手电筒在一垛垛稻草间寻找,结果发现他竟在柴垛洞中睡着了……
夏日炎炎,我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耳边是蝉鸣连连,它们在树梢上竞相高歌,好不热闹。那声声蝉鸣,这是夏天的独特乐章。正如诗人所言:“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在这热烈的交响中,每一个生命都在尽情地展示它的活力。儿时有一种游戏叫做“滚铁环”,我们家乡的土话叫“番鬼推车”,是我们最喜爱的竞赛游戏之一。每当傍晚时,我和同伴们割草或放牛归来,阳光斜斜地透过树林的缝隙,洒在那块熟悉的晒场空地上,我们迫不及待地拿出自己心爱的铁环,准备开始一场激烈的滚铁环比赛。铁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我们眼中闪烁的兴奋与期待。铁环在地面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伴随着我们的欢声笑语,回荡宽阔的晒场上空。
那是童年的轨迹,承载着简单的快乐。它如宝藏般珍贵,在记忆深处永恒绽放。
许是少年时候那一次赶晒场的特别经历,改变了我的性格和未来的道路。
俗话说,六月的天气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明明是毒辣辣的日头晒得土地要冒烟,忽然一阵狂风吹来骤雨紧至。这时候要是哪位大婶或大伯大喊一声“收谷啰!收谷啰!要下大雨啦!”正在做着家务的赶紧停下手中的活,正在厨房烧火煮饭的,赶紧熄灭炉火,纷纷抄起工具急匆匆的往晒场方向争分夺秒而去,避免雨水泡坏了稻谷。于是大人小孩齐上阵,大人扫谷,小孩扶袋口让大人装稻谷,气氛异常紧张却又有条不紊。要是谁家的稻谷主人一时赶不来,邻居们在完成自家的活计后也会不约而同地帮助。
我上初中的时候,记得有一次周末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着“收谷啰,下雨啦”,于是我也拼劲往晒场方向跑,帮助家里人抢收稻谷。这时候风云突变,风雨交加,大点大点的雨滴砸在身上,痛痒痛痒的感觉。我挑着一担沉甸甸的稻谷急急往家里赶。通往晒场是一条长长的、斜斜的、崎岖不平的小路,由于用力失衡,我扭伤了腰,一阵阵疼痛使我举步维艰,眼睁睁地看着大雨打落在箩筐里的谷子上,还有不少的谷子随着哗啦啦的雨水被冲入水沟里……后来还是路过的“六爹”脱下身上的胶纸雨衣盖住筐里的稻谷,帮我挑回家的。
那时候因为生活在农村,日子过得艰难,长辈们都希望我们好好读书来改变命运。随着岁月的流逝,我逐渐长大,也不负长辈们的殷殷期盼,如愿以偿离开了那片田野,离开了那片晒场,离开了生活十五年的小山村,走进了繁华的都市读书、工作、生活。随着时间的推移,赶晒场的往事终究会淹没在光阴的故事里。晒场也成了我心间的一段沧桑往事。但它一定会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晒场上的故事缓缓流淌,只留下很轻的乡愁。光阴无声流年无恙,那些散尽的童年时光,如今依然有涟漪在记忆里泛起微澜。每个人的童年都是独特的,它或许充满了欢声笑语,或许有着些许的苦涩和挫折,但无论如何,它都是我们人生中最难忘的一部分。是它塑造了我的性格和价值观,让我成为了今天的自己。
何晨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