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小区有个小女孩哭闹着不去幼儿园,女人逗她半天无果,扬起巴掌做吓唬状,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老赵听到哭声走过去。女人看见老赵如遇救兵,指着他对小女孩说:“妞妞,你不听话,保安就把你抓走,关黑房子……”小女孩哭声渐弱。老赵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颗糖,笑道:“小宝贝,来,吃兔子糖。幼儿园有小伙伴,有阿姨教你唱歌,好好玩啦,听你妈妈的话,快去幼儿园吧。”
小女孩接过糖,目不转睛地瞪着老赵,竟然不哭了。女人说了声“谢谢”,牵着孩子出了小区。
老赵的岗位在保安室,半天轮一个班,除了打扫卫生、帮人扛米提菜,就是紧盯视频监控。每月一千八百元的工资,显然捉襟见肘,但老赵已经习惯了。
老赵喜欢听歌,常把手机搁放桌上,开启自动播放,闲时跟着哼几句,“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一旦有人进出小区,老赵就作古正经履行他的职责。
老赵曾任一家铁合金厂车间班长,那时效益好,福利待遇高,吃穿用工厂全包,惹得附近姑娘分外眼红。就在那时候,老赵娶村姑木子为妻,育有一女一男,日子幸福甜蜜。后来企业转型改制,老赵分流下岗,没了经济来源,全家陷入恐慌。好在木子家有田可种,在岳父母的接济下,老赵夫妇节衣缩食,供两个孩子读大学。条件渐趋好转,日子有了奔头,孰料木子查出绝症,高昂的费用使得老赵夜不能寐。为了给木子化疗、治病,早已债台高筑的老赵不得不四处打工。他来小区两年多了,逢人递笑,一脸谦恭,人们善意地呼之为“弥勒佛”。
有一次,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慌慌张张地从楼梯间跑出来,后面有个醉汉挥舞扫把追赶,嘴里直嚷嚷:“小兔崽子,我花钱送你读重点中学,你却背着我逛网吧、玩游戏,老子打死你!”老赵来不及开大门,男孩已冲进小屋,委屈地抹眼泪。很快,醉汉气汹汹地撞进来,老赵把男孩护到身后。
醉汉说:“我打儿子,你、你莫管……”
老赵赔笑:“老弟,孩子长大啦,你还是教育为主吧。”
醉汉说:“我就打……棍棒底下出孝子……”
醉汉左右开弓,老赵抬臂“护驾”,他胳膊、肩膀、后颈挨了几下。不知何时,小屋外面围了一些人,对醉汉指指点点。醉汉感觉尴尬,就势下坡道:“天宝跟我回去,我不打你了……”
父子俩离开小屋,人群散去。老赵有点不放心,跟他们走了一段路,只听到醉汉告诫儿子:“你如果不努力学习,不考上重点大学,将来和他一样看门当保安,没出息!”老赵一时愣住了,杵着一动也不动。
“做保安就冇出息吗?”老赵有点伤心,他从不觉得干保安丢人。当年高考失利,读职校招工进厂,如今早没那心思了。况且,他还得照顾卧床的木子。
春天里,小区草地油绿晶亮,树木郁郁葱葱,鸟雀叽喳呢喃。那个不愿上幼儿园的妞妞已经读小学三年级了,放学回来没看到老赵。她问值班保安:“叔叔,那个爷爷保安呢?是不是回家了啊?”
保安乐了:“爷爷保安?我不知道啊。”
暑假,天宝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走进保安室,想要跟老赵分享喜悦。一打听,才知道老赵主动要求上长晚班,白天在家休息,方便服侍木子。
晚班从二十点值守到次日早上八点。长年累月上晚班,凌晨三四点最难熬了,人疲惫,最想睡觉,老赵的办法是听歌,哼着唱着,睡意全消。夜色深沉,城市酣睡,老赵越唱越来劲,起始还小声地压抑着,后来干脆紧闭门窗,尽情地唱几段,直至曙光初现。
几个月后,有居民到小区业委会反映情况,说老赵听歌影响业主休息。那天下午,业委会主任找老赵谈话。老赵住在老城区一幢老院里,院里有一株粗大的银杏,树旁歪靠着老赵的“坐骑”——一辆生锈的单车。主任走进院子,就听到了老赵的歌声,字正腔圆,浑厚沧桑:我乃人间一凡夫,邀月饮尽一杯无,我此生如走卒,亦未曾止过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