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厨房切菜时,陡然想起的一个词。指炒菜,火候恰当的条件下,节奏紧凑,一阵疾风骤雨,菜一会儿就做好了,时间很快,过程很短。
须臾,片刻、暂时。虽不是一眨眼,却是一阵风,新鲜叶蔬在锅中翻炒,滋啦滋啦,一阵爆炒,入盐、调料,盛入青花瓷盘中,热气微漾。
很快炒好的菜,称得上是“须臾便成”。
文火焖煮的菜,比如,焖排骨、焖猪蹄、焖狮子头、煲老母鸡……是不能担纲这个词的。因此,须臾便成的菜,多蔬菜,叶、梗、茎,在锅中受热,翻炒,立马便成,清香四溢。
须臾便成,是急性子的菜;慢吞吞,慢火细煮,是慢性子的菜。
快与慢,急与缓,斯文与炽烈,喧哗与静谧……一道菜,一种风格。
在腹中饥、时间紧、又要马上开饭的情况下,做哪些菜,须臾便成?
先清炒一盘绿韭。绿韭水嫩,叶上沾着细露珠。洗净、沥干,切寸段,待油烧热,入锅,一阵稀里哗啦,锅灶间,香气弥漫,须臾便成。其实,炒绿韭最好的境地,是在乡下的土灶厨房,有一烟囱,两口铁锅,其中一口烧水,一口用来炒菜,麦秸秆儿,或枯树枝,烧得旺旺的,炒出的绿韭味道,是其他地点所不及的。
又素炒一捧紫角叶。紫角叶在《诗经》中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落葵。古老的叶蔬,漫爬在乡村篱笆上,圆圆的叶子水嫩,轻掐湿指尖。青碧的紫角叶,轻曼素炒,锅铲叮当起落之间,便是显山显水、青湿妥帖的一盘。紫角叶,有着木耳的爽滑口感,其画龙点睛之处,是蒜泥的拌入,蒜香的绽放,如夜空中礼花的绽放,有着味道的提升。
洋葱炒鳝丝,须臾便成。鳝丝是野生的黄鳝划成丝,切寸段,入热油锅中爆炒。炒过的鳝丝,倒少量水去煮,水干,味入,与事先炒好的洋葱合炒。洋葱炒鳝丝,不耽误工夫,炒菜的节奏,全在锅台烹制人的掌控之中。
简单的菜,都是须臾便成的菜。没有繁文缛节、条条框框,菜便做得快,其中的方法,除了炒,也包括蒸、煎、炸。
简单的人,做简单的菜,过简单的生活。
快拨弄,先是一阵风,又是一阵雨。速成的菜,在高温的烘托、烈焰的推动中,蓬勃而生,喷薄而出,不代表它没有滋味。出锅快,反而能留住食材的爽脆、鲜嫩。
锅蒸紫茄儿,须臾便成。紫茄儿轻划几刀,使其摊开,遇热气,便蔫了,蒸跑了水分。由脆生生的饱满丰盈,变得软塌。过一会儿,掀开锅盖,用筷子搛于砧板,菜刀剁碎,装盘,淋酱、麻油。伏天吃紫茄儿,开胃,解暑。
蒸几角螃蟹,须臾便成。几角,其实是几只,用方言土语来说,才有味。河蟹用香草捆扎,动弹不得,火猛锅汽足,青壳蟹,很快变成黄壳蟹、橙壳蟹,待螃蟹熟透上桌,也就一会儿工夫。
菜做得好又快,做得有滋味,是厨艺,展示出一个人的能耐和拿手绝活。
须臾便成,是说手脚快,动作快。除了做菜,还可以指做其他事情,比如,作文与作画。唐考进士要考诗赋,宋代《北梦琐言》记载,晚唐诗词大家温庭筠,“工于小赋,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此即锦绣妙文,须臾便成。相类似的事,《新唐书》也有,唐代诗人张志和“善画山水,饮酒高兴时,有人击鼓吹笛,他舔笔作画,须臾便成”。文人灵感一到,挡也挡不住,佳作唾手可得,显露出横溢的才华。
做一道菜,须臾便成;画一幅画,须臾便成。
做菜,需要的是条件和火候,菜品的选择;画画,需要天赋与才情,以及适当的外物、场景触碰灵感。
有时候,觉得炒菜如同写文章,炒一锅自己看着、闻着、吃着得意的菜,如同作出一篇佳妙的文章;而写文章也似做菜,食材、佐料准备充足,火候一到,灵光乍现,一篇活色生香的文章大餐天然妙成,凭的全是日积月累的功力。
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势在必得。须臾便成,是把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而结果早已存在。或者说,那几个有准备的人,对要做的事,早已心中有数。
做菜,抑或作文与画画,皆如此。
王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