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夏天,蝉鸣四起,热风烘人。人手一把蒲扇,在手中慢慢地摇。
儿时夏天,母亲很忙,每天和太阳比起早,总是一下不得空。正午或晚上,母亲站在大门口,拿着麻刀,一下一下地劈条剥麻。
炎炎夏日,阳光雨水充足,苎麻一下子蹿到一米多高,绿意盎然。一园子的苎麻,一园子的绿,一阵风来,像此起彼伏的浪。鸟儿们在绿叶间上下翻飞,声声鸟鸣,装饰着乡村的梦。
苎麻叶子阔大,比我的手掌还要宽,拖着一个长长的尾巴。麻叶阳面粗糙,背面密披一层雪白的绒毛,那是一种高级的白,一种无可匹敌的华丽。
母亲用一根棍子打掉茂盛的叶子,将麻秆割回家,就开始剥麻了。母亲说,不能放久了,晒干了,苎麻皮就很难剥了。母亲剥麻时,会穿上一件破旧衣服,坐在一条长凳上,在苎麻秆根部挑出一个头,然后用力地一撕,一撕到底,一气呵成。剥下的苎麻皮都一根根地挂在长条凳上,还要经过一道刮青工序。刮青就是将苎麻表面上的一层青皮刮去,工具是一把卷起的铁皮刀,套在手指上,把苎麻皮放在板凳上,右手将刀对准之后,左手轻轻一抽,随着“嚯嚯”的声响,苎麻青皮随即被刮掉。刮苎麻皮用力要均匀,用力不均时,还要反复刮几次。刮去了青皮,就剩下泛白的苎麻丝了。麻丝经过浸泡、漂白、晾晒后,就成了雪白且韧性十足的麻丝。待到白麻丝挂在门前的竹竿上晾晒时,母亲的手指头被麻浆全部染黑,还剥裂了几个大口子,有时还会被麻刀割出了血。
麻丝纺成夏布,成为人们喜欢的布料。听母亲说,家里用的旧夏布蚊帐,就是奶奶用麻织成的。奶奶年轻时,经常在灯下织夏布,奶奶去世后,她织的夏布蚊帐却睡了几代人。儿时夏夜,我和哥哥就睡在老式雕花大床上,床上挂着老夏布蚊帐,母亲帮我们一下下地摇蒲扇,有一缕淡淡的苎麻清香萦绕,伴我悠然入梦。
把淘米泔水煮熟后浸泡麻丝,再用棒槌反复敲打,让其成为洁白的麻线,然后放在太阳下晒干,用来搓麻绳。这是苎麻生命的又一次升华。母亲从抽屉里拿出一把老式大剪刀,脚底放一碗水、一条矮凳和一只篾筐,将麻丝分成两绺,左右手娴熟地交替进行搓。在安静的时光里,麻完成了有形的蜕变,化成麻绳,不断地变粗、长长……
搓好的麻绳,孩子们用来牵牛,在乡村原野里放牧。大人将麻绳绑在扁担上,将一担担的稻谷送公粮,将一箩箩的红苕挑回家。
剥麻后的麻秆,也不能浪费,麻秆白白的、脆脆的,中空易燃,用于灶里生火再好不过。麻秆上有麻浆,像涂了油似的,晒干的麻秆,一点就着。农村家家烧柴火大灶,取麻秆一把,用火柴一点,“哗”的一声就着了,往灶底一塞,火就生起来了。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浓浓的饭菜香。
苎麻一年大约收割两次,每割完一次,生命归于沉寂;半月后,又会长出一茬新的麻苗。约莫两个月,又会迎来一次收割季,母亲再次将它们放倒剥麻……生命一茬接续一茬,周而复始。
苎麻就像乡村儿女,不娇生惯养,从不辜负乡村母亲,不折不挠地生长。
夏日苎麻,和我们贴心贴肺,温暖着我们的身体和心灵。
作者:周桂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