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月朗星稀,微风轻送,灯下明窗净几,独坐闹市楼舍一隅。信手翻闲书,忽有宋词美句“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跃于纸上。书香里夹杂着稻花芬芳,还伴奏了鹊儿扑翅和蝉鸣蛙叫,以文字勾勒出来一帧清幽夜色下的恬静朴野,勾起我对那个远去的乡村夏夜的缕缕怀想。
无雨的黄昏,渔村夏夜来得有些迟慢,那前奏乐章便也五彩纷呈。挂在水杉树梢儿的艳丽夕阳,一点点散落到湖面,渐渐被水淡化成碎片星月晃荡的波光。岸上平阔的村中禾场,摊晒的谷粒已收拢成盖了石灰印记的“金字塔”;房顶炊烟隐退,禾坪角一堆鲜薄荷叶与青野蒿杂草熏出的驱蚊子烟,乍见光斑,携着浓烈的气味随风蔓延;外婆家成群的鸡鸭鹅,摇摆着头尾井然有序进笼,各家大人陆续吆喝玩耍的孩童乳名,归家吃饭洗澡。夜幕缓缓垂低,铺设在禾坪场上。
我还没上学,寄居在渔村外婆家。日落未尽之际,是村里小伙伴的玩耍时间,他们似乎会走路就会干活儿,看牛放鸭割鱼草拾稻穗。外婆早早驱赶我进屋洗澡,她悄悄藏好我的凉拖鞋,洗澡后不许我再追逐嬉戏,将我“囚”在禾坪场凉席竹床上,催我入睡。
然而洗澡又是外婆待我最为温柔的时刻,她的抚摸和拥抱如水般柔润细腻。她动作轻柔,擦拭掉我身上的水珠,双手横托腰背抱我放置竹床中间,拿出绒绒的痱子粉球扑,在我身上按摩,鼻尖凑到我脸上嗅香,嗅得她眼角的菊花丝瓣瓣绽放。
晚风穿过月光,摇移着禾场边的树影,一地斑驳。嶙峋的老水杉,高处枝杈参差,繁茂如大伞。“伞架”的每根茎骨两边,是齐整光滑的纤叶,像一把细密的篦子木梳,遮挡烈日又疏通风雨,还能梳理掉各种毒毛毛虫。老水杉树下聚集一围男女老少,重复地聊着收成与天气。
“星子稀、穿蓑衣;星子密,戴斗笠。”“月亮长毛,太阳不牢。”听大人念谚语,望夜空,预测天气,使我开始对明天或天明有了期待。
偶尔有老叟八卦,众人应和。外婆从不搭话,向着仰躺的我,不停摇蒲扇。外婆的蒲扇也极其温柔,用花棉布包了卷边,扎了匀实的针脚,即便重拍蚊蝇时,扇椽撞上皮肉,也不会戳疼。
夜深乡邻离去,蛩音清晰,我渐觉疲乏,打盹,在稻花香里,听取蛙声一片,倚在外婆怀里酣然入梦……
朱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