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够了叽叽喳喳的杏花,娇娇滴滴的青杏,尝够了酸酸甜甜的黄杏,接下来就该享用杏皮和杏仁了。
杏皮即杏干儿,可当茶饮。若把杏皮看成杏儿的外衣,那么杏仁就是杏儿的心脏了。
将一个草编的粗绳围成圈,放在一块平石上,母亲将杏核儿放进圈里,用一块石头啪啪地砸开。这是一个得见天日的过程,几个月的苦心经营,杏仁终于在这一刻被唤醒,它静静地沐浴着晨光,享受着夏日熏风,等待着升华的那一刻。
囫囵的杏仁都被母亲悉心装起来,等待着收购的到来。而破裂的则被母亲放进一个盆里,等着做杏𥻗饭。
杏仁要想更易熬煮,必须先在碾子上碾成粒状。据说,杏𥻗饭源起于唐朝。山西临汾人首先发明了杏𥻗饭,他们约在正月末这一天煮杏仁“熬苦气”,祈愿祛除人间苦愁,而留下“香气”。一圈圈涟漪,从临汾出发,一传十,十传百,传到许多植杏林的地方,就有了这门绝技。
一口大锅,是“熬苦气”的炼场。母亲说,煮杏仁必须冷水下锅。这是做杏𥻗饭的关键。若用热水,苦气就会被遮蔽,很难熬出。黄豆、连豆、豌豆,这些最坚硬的豆子和杏仁鱼贯而入,杏仁当主角,其他做陪衬,珠联璧合,相得益彰。随着火势不断升高,锅里的热气开始升腾,咕嘟,咕嘟,白沫泛起,白雾袅袅,笼罩了整个视线,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苦气”吧。母亲将白沫一勺勺撇出来,将锅底的食物不断地翻搅,将热汤不断地扬起、倒回。翻腾,碰撞,飘散,胶着,整合,不知要经历多少轮回,几番蜕变,这一切只有锅里的杏仁和豆子知道,只有守在锅边的母亲知道。母亲默默注视着它们,默默翻搅,这一过程,需要持续三四个小时。母亲说,有一次她熬的时间不够,就中毒了,腹痛,呕吐,很长时间才缓过劲来,从此她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杏仁不单是一种充饥食物,还有很高的药用价值,能止咳平喘,降低胆固醇,促进血液循环,减肥美容等。《神农百草经》中写道:“杏仁:味甘温。主咳逆上气,雷鸣,喉痹下气,产乳,金疮,寒心,贲豚。”我每次咳嗽喝川贝止咳糖浆时,都能感受到那股浓浓的杏仁味,思绪被牵回故乡,想到母亲在灶旁默默熬煮杏仁“苦气”的那一幕。
时间差不多了,从黏度、软度、颜色等,母亲能判断出那“苦气”的衰竭。这时,她将早已洗好切好的豆角、根达、西葫芦等蔬菜一股脑放进去,加大火势。杏仁的香气被蔬菜吸收,蔬菜的清气被杏仁裹挟,一切都是那样自然,欣然。树上的鸟儿喳喳地叫着,院里的花儿盛情地开放,它们仿佛也嗅到了锅里飘来的香气,被这一特殊的气味所触发,兴致高涨。
做杏𥻗饭,主料经年不变,辅料应时而易。冬天,山村里没有绿色蔬菜了,母亲就在熬煮好豆类和杏仁后,放入红薯、蔓菁、萝卜条等代替蔬菜。这种别样的搭配,仿佛加入了秋之风霜和冬之寒雪的沉着与冷静。
母亲说,她做杏𥻗饭是和姥姥学的。那时她还留着圆发髻,发髻上涂着光亮的杏仁油。有时,姥姥还给她炸油条吃,用杏仁油,金黄金黄的,比花生油炸的还金灿灿。
杏𥻗饭的香,来自季节的给养,更多的是来自爱的加持吧。
付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