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和先生聊起在阳江的青葱岁月,一说到吃,鹅乸饭的滋味首先在脑海中回荡开来。
算起来,那已经是十一年前了。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我,将人生第一份工作的目的地选在了这个粤西小城。初来乍到,一切陌生又新鲜。作为一个无辣不欢的“湘妹子”,突然“空降”到一片钟爱清淡饮食的地域,味蕾自然要有个适应过程。
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人总是习惯先寻找自己熟悉的东西。那会儿,我一有空就到阳江的大街小巷“流窜”,“标记”可口的美食。有家木桶饭口味颇辣,我一度做到了一天两顿必点。彼时还只是普通同事关系的先生,因为口味趋同彼此逐渐走近,成了“饭搭子”。
阳江这样的湿热海滨城市,人们不喜辛辣油腻是有原因的。没过多久,我就因为口味太重吃出一脸痘,只好尽量多尝试本地美食。猪脚饭、猪肠碌、牛杂、牛腩粉、海鲜粥……时间一长,味蕾越来越“接纳”地方口味,就像这座城市“接纳”陌生的我一样。
我和先生最常去的,是一家主营煲仔饭的“夫妻店”。一是确实好吃,二是离得近。从合租的民房下来,走个小几百米就能到。店面不大,两口子五十来岁的样子,一内一外,男主人负责烹饪,老板娘上菜收盘、擦桌扫地。
菜单上可选择的不多。先生点了一回咸鱼鸡粒饭,就初心不改,每餐必点。我将所有的煲仔饭尝试了一轮,独爱鹅乸饭。第一眼看到这个“乸”字,我根据字形读做“mu”音。问了老板娘,才知道应该读“na”,三声,指雌性。鹅乸饭,即是母鹅饭。
虽是寻常小店,这道阳江特色美食却被做得格外可口。冒着热气的瓦煲中,褐色米粒状的鹅肉与雪白的香米均匀相拌,上面点缀些许翠绿葱花。拿瓷勺沿瓦煲的内壁一刮,被烧得微焦的米粒发出让人垂涎的“滋滋”声。顾不得烫嘴,冒着热气挖一大勺喂入口中,口腔内瞬间被鹅肉的鲜香与米粒的清香所充盈。
一阵“风卷残云”,瓦煲里已所剩无几。瓦煲壁上的米粒带着焦香,其实也别有滋味,我总是习惯用饭勺一片一片刮下,吃个干净。末了,再喝上一碗白送的萝卜汤,那满足感,别提了!
去得多了,跟两口子也熟络起来。每次一进门,老板娘总是笑盈盈地来一句:“还是老样子?”我也总是微笑着点点头。男主人有些不苟言笑,多数时间在后厨忙活,得空了才出来帮忙收拾收拾碗筷。
因为工作原因,我和先生时常过了饭点才去。两口子也忙得差不多了,给我们端来饭,有时会坐到一旁聊上几句。阳江话我似懂非懂,两口子的普通话水平也有限,对话时不时陷入“牛头不对马嘴”的境地。
如今回想起来,聊天内容已然渺漫,无非是生活中的琐碎。就连找老板娘讨教的鹅乸饭制作过程,也因为一直未能付诸实践,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老板娘一再强调,鹅乸肉要选用一年以上的“黄鬃鹅”。
然而不过三年,我和先生就离开了阳江,回湖南继续谋生。家乡自然难寻阳江本土产的“黄鬃鹅”,更不用想吃到一口正宗的鹅乸饭了。
再后来,我曾与先生几番到阳江,有时是公务,多数时候则是跟这里的故旧碰碰头。觥筹交错、抚今追昔之余,我也曾独自去寻找那家“夫妻店”,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小店的位置不知何时被一栋新楼替代。
怅惘间,我终于意识到,再也吃不到那碗魂牵梦绕的鹅乸饭了。
杨丽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