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港城,天很蓝,云很白,叶很绿,阳光在蓝白相间的缝隙里细细地渗出,金灿灿的,暖烘烘的。从小区的服务区域里又传来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偶尔伴着阵阵的笑声。是的,“小陈”又在义务给孩子们授课了。
“小陈”,是我的父亲,今年68岁。一张古铜色的脸上藏着他经历的年代,额头上的道道皱纹是他饱经风霜的见证,一双混浊的眼睛深陷在枯黄的眼眶里,幽远而深邃。大而扁平的鼻子让人想到他曾经的魁梧、强壮。上唇干瘪而又灰暗,几乎看不出来,一微张的嘴角表达的永远是一个朴素的微笑。
自父亲告别了三尺讲台,光荣退休以后,他的烟瘾好像更重了。父亲抽烟的时候,往往是深吸一口,良久才缓缓吐出,让轻烟迷住了远望的双眼,悠长的吐气像一声深深的叹息。这时,烟就成了思绪的起点,带他回到遥远的过去,而我的思绪也常随着那轻烟回到了小时候的记忆。
我五岁的时候,常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与他一起到离家很远的小村去,一个任教,一个求学。父亲的自行车看起来虽然很老了,但是还算坚固结实。不只后座能够坐人,前面的那根长长的梁也能坐人。父亲骑着这车子,前梁的小椅子上坐着我,一路欢笑着小心地驰过。那前后滚滚的车轮,碾着时光一路前行,将一名乡村教师的热情与执着徜徉在大地的胸膛。
寒暑秋来,虽然岁月苍老和斑驳,但是记忆依然清晰。这段记忆系着一片海呢,实际上是系着海这边和海那边的念想。用父亲的话来说:“海这边的孩子需要我,他们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们了。”我坐在父亲破旧的自行车上,从车子前面的位置再到坐到车子后面的位置。那时候,我抱着父亲的腰,一路凝视着他后背衬衣上的两块大小不一的补钉,颠簸在乡间长长的小道上,有着一种莫大的幸福感。
许多年后,父亲因为工作调动,回到我们小镇上的中心小学任教。我还有幸成为了他的学生。父亲的讲课深入浅出,清晰透彻,幽默风趣,声音抑扬顿挫,表情富有变化,动作有时还很夸张,同学们都特别爱上父亲的语文课。
那时候,父亲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座大山,直到有一件事情让我对他有了怨言,内心对其充满了愤怒。有一天,我在班里发现有一位女同学居然穿着一件与我一模一样的连衣裙。我心里充满了困惑,赶紧回家翻箱倒柜找裙子,可是裙子已不翼而飞。要知道,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裙子,只穿过一次后,便舍不得再穿而叠放箱子里。当我气愤地质问父亲为什么将我心爱的裙子送给别人时,父亲点燃了一支烟,缓缓放入口中,轻轻地说了一句:“听话,就送给她吧。”我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后来我听说那位女同学的家境非常困难,因家中兄妹较多,差点辍学,还是父亲帮她垫付了学费。因裙子一事,我整整一个月不与父亲说过一句话,那件漂亮的裙子也成为了童年里永远的记忆。
近日,父亲因尿酸过高,脚关节又开始痛了,走路蹒跚的样子,更感觉到他的苍老。说起他的脚疾,我又不由想起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台风天。
1996年“莎莉”来袭,突如其来的台风让人措手不及。那天上午,母亲在风雨中艰难将我从学校接回了家中,可父亲迟迟还没回家,大家心急如焚。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回来了,只见他的上衣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风雨吹走了,脚上的鞋子也早已不见了踪影。母亲大叫一声:“你受伤了,有血!”大家的目光全聚集到了父亲的脚上,只见一条长长的伤口血涌而出。父亲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而难看。大家慌作一团,外出医院止血已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在家做简单的包扎。那一夜,因为担心父亲的伤势,大家一夜未眠。事后得知,在台风来袭时,因有些家长没能及时来学校接孩子。父亲便抱着孩子们,一个个将他们送回到家中,父亲的脚便是在风雨中受伤的,自此,那条又长又粗的疤痕就一直陪伴着他。
岁月的风吹着,吹过时空,万千枝叶在我的心中结出了一个梦想的果实——长大后,我要成为你!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送走无数岁月风霜,很多年前我已接过了父亲手中的“接力棒”,站在三尺讲台上,用行动书写荣光。极目远方,在无垠的天与地之间,扬起生命的风帆。
秋凉,枫红,丹桂飘香。梧桐树屹立在城市的街头,背负着人们生活的希望。我站立在红树林公园的堤岸上,沐浴着海风,遥望海天,拥抱着一片湛蓝。我牵着父亲的手,缓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