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黑了,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灯火渐次亮起来。这条街上有各种烤串、肉夹馍,还有黄焖鸡、兰州拉面。在拐角处一家银行旁,我看到一家饺子店,店面不大,里面亮着灯,坐着三五个人。
我推门走了进去,看着店内的菜牌,上面写着各种饺子的名字。眼睛一亮,发现了荠菜饺子。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不一会儿,饺子端上来了,冒着热气。吃了一口,味道却寡淡,没有太多荠菜的味道,像是青菜,又不是。我记得荠菜有极细微的绒毛,吃到嘴里有一点毛糙的感觉。我问老板这是不是荠菜,老板一本正经地说:是呀,咋能不是呢?最好的荠菜,刚从菜市场买的。
可能是吧,现在多是大棚菜,荠菜是荠菜,但已不是原来的野荠菜。在这个夏日的傍晚,我开始想念老家的那条河,河堤上长满了荠菜。母亲还在的时候,每周我都会从县城赶回去看母亲,虽然来回有近百里的路,但并不感到累。母亲那时已快90岁了,看到我回来,脸上的沟壑一下子平了许多。那个春日,母亲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饺子!我喜欢吃母亲包的饺子,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
母亲是个拙朴的人,手宽厚,包出来的饺子并不精致,饺子也胖,一个要抵别人包的两个。但也正因为粗大,吃到嘴里厚实饱满,味道更加充盈绵长。
其实我是随口说的,都快中午了,哪里能来得及包饺子呢?母亲却是当了真,她说了一声“好”,便拎了一个竹篮,到河边挖荠菜去了。早春的天,远处的山仍是黄褐色的,天上有一层浅灰的云。河堤上荠菜并不多,但母亲仍挖了不少。母亲把荠菜摘洗干净,在开水里烫一下捞出,晾干水分后切碎。她开始和面,开始剁肉,开始拌鸡蛋。放了一点酱油,起鲜。又放了一些碎生姜,她知道我喜欢吃姜。
她开始包了,安静地坐在那里,头发像雪一样白。她的手早已不如过去那样灵活,但一刻也不停歇。她包呀,包呀,每一个饺子都包进了她的深情爱意。她在一个竹筛子上撒上一点面粉,然后把饺子一个一个排列在上面,整整齐齐。她看着这些圆鼓鼓的小家伙,眼里流淌着无限的满足。
我帮母亲把水烧开了,饺子一个个“跳”了进去。先是沉在水底,后来慢慢地浮起来,由粉白变成了半透明,里面绿绿的荠菜也显现出来。母亲倒了一小碟醋,放在了我的面前。饺子蒸腾着袅袅白雾,荠菜的香四处弥散开来。这应该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饺子了,荠菜特有的清香在齿缝间流转,猪肉的美味从舌尖一直传到舌根,滋养着味蕾。咸淡正好,荤素相宜,饺子一个没剩,汤也喝了个尽。
这是野荠菜的味道,骨子里溢出泥土的温润。这是母爱的味道,岁月里氤氲着永久的醇厚。母亲也说好吃!说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说哪有自己夸自己的呢?
母亲在那个春天走了,走的时候,满河堤都是青青的荠菜。我知道门前的荠菜会年年生长,但再也没有人给我包荠菜饺子了。
小饭店里的人进进出出,后来都走光了,我仍坐在桌前。我无限想念那个遥远的山村,想念母亲给我包的荠菜饺子。迷离的霓虹深处,传来毛不易的那首《一荤一素》:日出又日落,深处再深处,一张小方桌, 有一荤一素,一个身影从容地忙忙碌碌,一双手让这时光有了温度……
熊代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