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住,颇有些时日。岁月静谧安宁,居住的四合小院内,花草茂盛。门角有数丛芭蕉,叶影疏疏,有客来访,轻叩门环,人站树下,人画俱绿。
夜里无事,与朋友在小院闲聊。芭蕉树下,青灯一盏,木桌一张,藤椅两把,相对而坐,絮絮长谈。夜色渐深,初秋的寒意不断袭来,一星灯火已被说得昏淡迷蒙,朋友仍不愿就此散去。睡眼迷蒙时,朋友突然发问,来了许久,为何不见月光?瞬间惊醒,抬头望向天空,一片黑色暗沉。是呀,来了许久,山间竟从无月光洒落。
凝神回想,进山住进小院至今,几乎没有遇见过晴天。每天不是细雨迷蒙,就是云如帷幔,层层叠叠遮挡住天空。夜里,皎洁的月光深深藏在厚厚的云层身后,宛如锁进闺中的少女,又寂寞又萧瑟。
想起远在百里之外的家中小院,每到初秋,月光便如山中泉水,清朗朗地铺满地面。与夏天不同,初秋的月光宁静而充满魅惑。我卧室的窗户正对着西面,每当初秋的上弦月升起时,屋内月光流淌,坐在桌前翻看书页的我,像是顺着河水漂流的一叶扁舟,轻盈地浮在一片月光之上,漂呀漂,荡呀荡。
有人曾说,这世间大多数缠绵悱恻的思念,都是在月光里发生的。夜色稠厚,空气微凉,月光如梦似幻的身影,不但模糊着万物的边界,也温柔地打开了人们层层包裹的内心。就像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的李清照,就像鲁迅和许广平在月光下一笔一画书写着的《两地书》。月光里,那些辗转反侧的刻骨思念,全都随着夜风,荡向远方。
那年那夜,我的思念也曾在月光里随风飘荡。在那个月光满院的小屋西楼,我也曾对着西窗书写过自己的等待。三行两行,三篇两篇,那些林林总总的书信,如今都已有了半黄的旧,斑驳的陈,仿佛是在似水的月光里,回望一段静静流淌的旧时光。
一晃多年过去,在本该忘记思念为何物的年纪,我却在山中再次品尝到了等待的滋味。我不禁一次次暗自猜测,这个朴素寂寥的小院内,曾经住过怎样的人,发生过怎样的事,又有过怎样的别离与思念。而一切的一切,似乎只有等到云开月出时,才能找到最终的答案。
于是这个初秋,山间暗淡无月的夜晚,我常会躺在床上,面向西窗轻声发问,那深藏在层层阴云身后的月光,究竟何时才会出现?当阴云散去,小院里月光满地时,那个远方的人又是否会知道,在静待一院月光的日子,我曾经有过的等待和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