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小城图书馆巷子口两边的墙壁上挂着各种报纸,挨墙的板凳上坐着看报的人,他们衣着不讲究,裤管一只上一只下地,漫无目的地谈论着国家大事,时常争得面红脖子粗。他们多数是一些退休老人,长年累月地盘桓在这里。我从他们中间穿过去,特意放慢脚步,他们的言论我虽不定赞成但也觉得有意思。巷子口右拐,从枣红色楼梯上去就是图书馆。馆员见到我很客气,笑笑,也不管我,任由我在书架中穿梭找书。这时一缕阳光从窗口射进来,书就有了阳光的味道。
交50元押金,登记好相关信息,一张借书证就到了我手里,从此生活里书的味道更深厚了。女儿年纪小,大字不识几个,有些费力地抱着厚厚的书坐在门边,学着我的样子翻看,间或奶声奶气地问几句话,多数是因为看到了有趣的插图。借的书差不多都是旧书,页面泛黄,翻开,时光的微粒子便从中散开。
图书馆在老城区,六条商铺呈平行状分布,那是小城最热闹的地方,开有服装店、书店等。无论是商铺还是街道都人满为患,逛街的人挤得冒汗也乐在其中,妇女们大包小包在街中间穿梭,不愿陪着逛街的男人们却早溜到了图书馆看报纸。老婆把东西买好了来这里找他,有厉害的老婆则会因喊不应正专心看报或与人争论不休的老公而走进巷子口,一手提着老公耳朵,痛得男人呲牙咧嘴,哇哇大叫着跑出来,看热闹的人们则哈哈大笑。小城没有哪个人不知道图书馆是这城市的文化地标,因为它的外墙比其他楼房还是要洋气不少。图书馆楼下的门面生意很红火,老板娘不时大声招揽顾客,衣服大降价啦……
服装生意再红火,书店的生意再冷清,书店的店主也不改行。因为他太喜欢他的顾客了,顾客大多是学生、老师、还有爱看书的人。我当然也是其中一个。不久书店里多了一个年轻女人,第二年又多了一个孩子,待孩子长成少年,店主就成了中年。少年一边在书店看书,一边对客户的各种问题对答如流。书店培养了一个博学的少年,店主说这是他开书店的最大收获。
我也曾一度在下班回家途中喜欢坐在板凳上看一会报纸。橙黄的余光射进巷子口,一丝一缕地移进来,慢慢偏移到另一边,越过马路后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时放眼望去,整个城市一片橙黄,到天空渐露鱼肚白,路灯亮了。其他读书看报的人早已不见,我如梦初醒般赶紧回家。因巷子口少有女性,我备受人们关注,他们悄悄地把最好的位置让给我,且言谈也斯文了很多。我读报时间为“幸福半小时”,有了这半小时,我觉得我的人生都不一样了。回到家,我会把一些重大国事分享给家人,先生和年幼的女儿都听得津津有味,家庭气氛一派祥和。
后来我搬离了老城区,再也没有去巷子口读报了。有天我特意去了图书馆,发现图书馆气派了不少,巷子口居然安上了漂亮的玻璃门,人们看报,六月天照样享受穿堂风但冬天可以把穿堂风拒之门外了。我拍了一张照片给女儿看,女儿立马记起来了。她笑着说那时旁边有一个网吧,进网吧的孩子比进图书馆的孩子多,她幸亏进的是图书馆,虽然偶尔也去网吧。网吧不见了,书店还在,馆员却换人了。我一级一级地爬上去,单调的噔噔脚步声响彻了整栋楼,突然觉得大千世界里,此刻只有我生命的个体才是最真实的存在,我爬上楼顶的平台,默默地看着远方,往事和黄昏一起朝我眼眸深处奔涌而来。
近些年一些政府机关逐渐搬离到新城区,我也喜欢新城区的漂亮和整洁,不承想,没有了岁月的重叠和时光的印记,新城区总让我感觉少了什么。图书馆应该不会搬离,也许它会一直扎根在这里,直到这座楼成为危楼。我突然多么怀念,怀念那在过去岁月的自己,在图书馆里穿梭着找着某一本书,缕缕阳光从窗口爬进来的,带着时光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