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雨过南楼,一夜新凉是立秋。”秋风送爽,秋雨绵绵,风雨交织,驱散了暑气,天便凉了,时令也进入了立秋。
立秋是秋天的第一个节气。《七十二候集解》有云:“立秋,七月节,万物于此而揫敛也。”立秋开始,阳气渐收,万物内敛。立秋的使命,就是完成从生机蓬勃的夏到硕果累累的秋的过渡。
夏日的云厚实低沉,把暑气使劲往下压,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立秋后,云变淡了,像是被风吹成了薄片,丝丝缕缕地在高空飘荡。“七月八月看巧云。”巧云变幻万千,行踪不定。眼看一朵云从山林间蒸腾,晃晃悠悠地攀上山顶,一下子又飘到村子上空去了;刚刚还是云朵漫天,转瞬间如烟消散,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空旷而高远。
小时候,我经常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头,静静地看云,在云朵的变幻中感受造化的神奇。长大后,读过诗书,才明白那是一种“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的闲适与自在的心境。人生总得那么奇怪,长大后拼命想拥有的生活,原来在我们幼小的时候就已经体验过千次百次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立秋的凉是雨水带来的。秋日的雨,既不像春雨那般缠绵,又不似夏雨那般热烈,它总是下得那么随性洒脱,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忽地密云盖顶,豆大的雨点奔袭而至。秋雨一遍一遍地冲刷着大地,一点一滴地洗去草木上沾染的尘埃,天地间一片澄明。秋日雨天,檐下听雨自有一番趣味。雨点敲打着屋顶上的青瓦片,敲打着院内的梧桐叶,敲打着木制窗格,滴滴答答地,节律让人心醉。我喜欢走在雨后的垄上,看挂在草尖上的雨珠,闻泥土的芳香,听潺潺的流水声,感觉一切都显得那么有诗意。
立秋的山野,树是绿的,草是绿的,鸟鸣啾啾,泉流淙淙,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山林里,各种果子挂满枝头,山楂红了,柿子黄了,酸枣开始泛红了,不时有果子从枝头跌落,果浆爆开,把泥地染成了耀眼的绯红。立秋的山林里果香四溢,吸引着爱好户外的人们一拨又一拨地往山里钻,人们挎着小篮子、掮着小袋子,爬上高高的果树,摘下甜甜的果子,洒下漫山的欢声笑语。
秋者,禾谷成熟也。秋风吹稻熟,把一片片稻田吹得黄澄澄的,就连田埂边上的小草也被染上的一抹嫩黄。菜园里,秋玉米纷纷抽穗扬花,穗缨开始泛黄,嫩嫩的玉米棒子冒出头来;豆荚鼓起来了,好像随时都会爆开一样。
立秋时节,正值“双抢”,早稻要抢收,晚稻要抢种,农人在抢收和抢种之间迅速切换,因而立秋往往是村子里最繁忙的时候。立秋前,屋前的晒场重新平整过了,蓑衣和斗笠补好了,犁铧擦拭净了,镰刀磨光亮了,牛儿也喂壮实了,只等好天时一到,全家老少都往地里赶。
晨光微露,母亲把我们兄妹几个从睡梦中叫醒,一家子急匆匆地擦了一把脸就下地去了。镰刀挥动,汗水滴下,一束束沉甸甸的稻穗在姐姐和母亲身后铺成排。力气大的哥哥负责梱扎,把铺成排的稻穗用草绳绑实成梱状。父亲挑着梱扎好的稻谷,一趟一趟运往晒场,再一层一层均匀地铺开。那时候,我和妹妹年纪尚小,也要做力所能及的事,就拖着一个大大的蛇皮袋子,一垄一垄地捡拾梱扎过程中遗落的稻穗。
即便再忙,母亲也不忘乡下人的立秋习俗“咬秋”。城里人“咬秋”,无非是从街市买回一个大西瓜,一家人吹着空调,一口一口地细品慢咽;乡下人就没那么多讲究,菜园里有什么就“咬”什么,只图舒爽畅快。立秋那天,母亲从菜园摘回几个香瓜,还没等母亲拿来刀具,我们兄妹几个已经争先恐后地抡起了拳头,一拳头使劲儿砸下去,“砰”地一声,香瓜碎裂,瓜瓤流出,香气满屋。我们左手抓一块右手抓一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金黄的瓜汁沾满了脸和衣领。母亲从不责怪,她常说:“咱们乡下人咬秋,就是要咬得有劲道。”母亲的话语虽然粗俗,但无不透露出农村人实在、质朴的生活哲学。“咬秋”不仅仅是一种节令仪式,还是一种生活态度,是一种洒脱的心境,把清凉的秋天“咬”进嘴里,把秋天的香甜留在心底。
“云天收夏色,草木动秋声。”立秋,季节的脚步缓缓地迈进了秋的门槛,一个硕果累累、色彩斑斓的丰腴之秋,跨越了时光的山山水水,正马不停蹄地奔赴而来。
王同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