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山中访友,多么风雅的一件事。
闻友笑谈,于冈峦围绕,盘踞四县的浏阳大围山之上,倾财力之所有,建一座电影主题的庭院,供余生之寄身寓神。如此曼妙,如此惬意,夫复何求?仰之慕之,自长沙城驱车,两小时置身庭院外坪,酒幌高悬的大门口,友笑脸殷勤相迎。暌违一年,毫无疏离,相谈甚欢,笑声爽朗。
进房间,放下行囊,拉开窗帘,窗外泼绿一片,蝉鸣远递而来,声势汹涌,瞬间湮没了我,把我引渡到多年前的童年。那是一段如今回忆起来遥远而宁静的时光,无忧无虑,不谙世事,在堂屋里的躺椅上,想睡就睡一会,不想睡就听蝉鸣村庄,感觉时光悠闲漫长,我还有很多可以尽情享用和挥霍。尔后,执意离开故土,红尘辗转,几番沉浮,人到中年,渐渐懂得范仲淹《别银灯》词中忧虑况味,于是我坦荡磊落,光风霁月,山中访友。
山中待客,今日不同往昔。除了高楼山色涤目、本土菜品、一山蝉鸣、满涧溪声等,竟然还有一个放飞身心的运动项目。从友人的山中庭院出发,沿着铺满蝉声、野花香溢、溪流歌吟的游道,盘旋而上。旱滑让我再度回到童年,那时候乡里游乐设施贫乏,可孩子们自寻乐趣,水库大坝左侧有一面巨大的石壁,并不陡峭,尤为难得的是镜面般平滑,天生的滑梯,我乐此不疲,滑下来,爬上去,一个下午眨眼间消逝。依稀记得有回不知怎么把裤子屁股处蹭破了,只好挨到天黑才敢回家。从滑梯下来,玻璃漂就新颖有趣极了。玻璃栈道依山而建,栈道两边森林郁郁葱葱,千年古树巍然高耸,林涛阵阵袭来。橡皮船载着我穿越丛林,忽左忽右,忽急忽缓,激荡的水花打湿了头发,一点也不输于漂流,却比漂流多了几分山趣。
游玩归来,在山中庭院的露台上闲谈,话题如蝶翻飞,五彩缤纷,翩跹了许久,我们都不忍起身回房。聊到只有溪流还在谛听我们的心声,我们终于陆续散去。
第二天,我们决计登顶,去溯源浏阳河之源。车至半山腰,大雾低沉,萦绕目力所及之处。大雾盛满了一座大山的秘密,有些秘密正在赶来,有些秘密早已波尽潮散。我们下车,默默走进大雾之中。很快,我们都是雾行者,看不见彼此的身影。人生在世不称意,都难免独行一段雾中静默的长路。那一刻,山中的寂静是风和草木的寂静,石头的寂静,世界自身的寂静,寂静到我们忘记了自己,唯一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世间的万般情感,如果足够纯粹、明净、温暖,都值得被欣赏与理解,譬如我们这群人,从陌生到熟稔,从生疏到默契,只因文字。
雾还浓郁,全然没有退潮之意。在所有繁华与己无关的某些时候,总是想自己走得更深一些,走得更远一些,深到尘埃里面,远到清幽的孤山。我们在此时此刻做到了,到大围山访友,此行会镌刻心头,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