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是江南留鸟,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亲人鸟”。因为它飞起来的时候,翅翼下面有两道白羽,合起来看就像一个“八”字,所以得名。
我家乡村头有一棵千年古樟树,枝繁叶茂,巨大的冠盖正是八哥的乐园。无数的八哥就栖息在这株古老的大树上,成为我们村子里恒久的成员之一。它们甚至不需要筑巢,因为古樟树的枯枝断掉以后,在与树干的榫接处,自然形成树洞,那里就是八哥们最为理想的巢穴。它们就在这些树洞里安家,生儿育女。每年春天翻耕田地时,新生的雏鸟也刚好长齐了翅膀,跟随着亲鸟飞下树来,在犁耙后面啄食被翻出泥土的昆虫。这时候,也是我们捕捉雏八哥的绝好时机,因为它们的翅膀还没有完全长硬,没有百分之百的羽翼丰满,要飞飞停停才能回到窝巢。在一阵穷追之下,它们往往会失去飞上高大的古樟树的气力,只能暂停在矮树枝上喘气,这就很容易就被捉到手。
我们当然不会把抓到的八哥宰了吃肉,据说八哥的肉是有腥味的,十分难吃,村子里从来就没有人去吃。我们把八哥的雏鸟放进鸟笼子里关着,还天天到田地里去捉虫子来好生喂养它——为的是让它学说人话。我是每年都要养新八哥的,但是没有一只真正学会说人话。要么是被猫狗咬死,要么是不小心让它飞上高枝再也逮不回来。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因为养鸟耽误了正事,惹得父母生气,在逼迫之下主动放生,这也是其极无奈的事情!
然而我父亲本身也很喜欢养鸟,所以家里才有一个精致的鸟笼。他甚至还养成了一只会说人话的八哥,在我们那一条河水都为人知晓。
那时候,我父亲和母亲成家不久,在乡村土街上租房住着做裁缝,我们一干兄弟姐妹还没有到齐,负担还不是很重,父亲尚有闲暇和闲心来饲弄鸟儿。有一年春天,抓到了一只嘴喙和脚爪都呈黄色的铜八哥,翅膀还没有长齐,父亲非常喜爱,就购了鸟笼,把它饲养起来。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经验,父亲每天用手指沾上香灰,伸到鸟嘴里,让香灰包住它的舌头,然后从轻到重地揉捻,直到舌端脱掉一层硬壳。半个月以后,又重复了一次,这鸟儿果然就可以说话了。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句子,比如说“你好”“再见”“来客了”等等,有时候还会顽皮地来几句骂人的丑话,却也十分讨人喜欢。
而且,这只八哥养熟了以后,并不需要天天关在笼子里圈着,只要定期把它的翅膀尖尖剪掉,让它飞不上高树,回不到古樟树上去,就可以任它到处低飞矮走,任意玩耍。它在村子里走走停停,各处学舌,很是得意,饿了就飞回家里来吃食。这只八哥还有着跟乌鸦一样的收藏癖好,喜欢把一些女性用品诸如发夹、头绳,还有纽扣、硬币之类小物件带回来,每每弄得那些无端的失主大呼小叫,四处找寻。
据母亲说,这只八哥着实给我们家里带来了不少快乐。遗憾的是我没有亲眼见到这只学会了说人话的八哥。养这只八哥的时候,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四的我还没有出生呢!这只八哥的故事我是后来听说的。我很关心这只八哥的命运,关心它最后被弄到哪里去了?母亲说,八哥飞到村屠的案桌上叼碎肉吃,被屠夫打折了一只翅膀,后来就死了。父亲为此很伤心,从那以后就不再养鸟了。
以现在的认识,我当然不会再去干养鸟学舌的事了,也对那种刻意要让鸟儿学说人话,并以之为能事、为乐事的玩法,十分反感。再说对世事也有了一些个人的体悟,懂得了凡事以自然为好、以自然为美的道理。天地之物,凡违迕自然,就会难得终其天年。但是对学名鸲鹆的八哥鸟,我却一直怀着一种深深的眷念,恨不能养一只天天伴在身边,不是要它学说人话,而是我想常常看着它跳来跳去、天真活泼的样子!
真的,我是非常非常怀念那只曾经为我父亲宠养、会说人话的八哥!
文紫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