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绍兴二十八年(1158年),初入仕途的杨万里赣州司户参军任满,返回吉水老家。第二年十月,调任荆湖南路永州府零陵县丞。他接到朝廷命令后,立即出发,于十月下旬抵达永州。至隆兴元年(1163年)正月,杨万里任期满,他在永州待了三年零四个月。
在永州期间,性格开朗、乐观活泼的杨万里结交了很多师友,包括“一日而并得二师”的张浚和胡铨,还有零陵县令吕行中(圣与)、司法张材(仲良)等诸多同僚和本地乡贤。其中,与一位名叫唐人监的永州人关系甚为密切。
明姚炳弘治《永州府志》卷四载:唐人监,字德明,好学善属文。诚斋始至即与纳交。检杨万里《诚斋集》有六次七首写给唐德明的诗,其中一次是唱和诗二首,这在杨万里永州诗作中间是比较少见的(杨万里于绍兴三十二年暨公元1162年在永州将自己此前诗作千余篇付之一炬)。从诗歌创作年份来看,五次六首写于隆兴元年(1163年)杨万里卸任零陵县丞之后,一首是庆元四年(1198年)写于江西吉水老家。可以推测,唐德明此人比较低调,或许杨万里是卸任后才与他交往的。
据《杨万里年谱》显示,杨万里于绍兴三十年(1160年)与张浚之子张栻结识,并成为朋友。经张栻推荐,他结识了胡铨、吴松年、李发,并拜谒谪居永州的主战派领袖张浚。同年,推荐零陵本地青年吕陟(升卿)入乡校,领袖诸生。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认识曾敏恭(叔谦)和萧德藻(东夫)。隆兴元年(1163年)正月,杨万里任期满,因继任者未到,他先打发家人回江西吉水县老家,自己于二月四日搬到士人唐人监(德明)家。至于怎么认识唐德明的,《年谱》无载。
唐德明当时刚刚在府学西边建了一个大院子,种竹上万,环境很不错。杨万里原以为小住十天半个月就会走的,哪知道住下之后生了一场大病,腹泻伤寒,这么一来在唐家居然住了两个多月。其间,应唐德明的邀请,为他家的书斋题写了“玉立斋”牌匾,并写了一首诗《题唐德明秀才玉立斋》:
坡云无竹令人俗,我云俗人正累竹。
玉立斋前一万竿,能与主人相对寒。
看竹哦诗笔生力,山童怪予遽忘食。
不但不可一日无,斯须无此看何如。
诗成欲写且复歇,恐竹嫌诗未清绝。
丁宁一竿不可除,竹亦何曾减风月。
又为唐德明的书斋写了一首《题所寓唐德明书斋》:
凫鹜行中脱病身,竹林深处得幽人。
只言官满浑无事,也被诗愁搅一春。
唐德明还有一座建一斋,杨万里也来了一首《题唐德明建一斋》:
城南前江后山趾,竹斋正对寒江启。
不嫌渔火乱书灯,只苦橹声惊睡美。
平生刺头钻故纸,晚知此道无多子。
从渠散漫汗牛书,笑倚江枫弄江水。
久病不愈,杨万里有点急躁,于是起卦问神,不料被唐德明看见。杨万里感觉有点尴尬,便问对方自己这样做是否合适。唐德明当时没有回答,尔后写了两首诗给杨万里,其中一首散佚,另一首《答诚斋问卜》为:“闻爇炉香要决疑,不疑何用卜蓍龟。圣人自有韦编在,进退存亡岂不知。”
杨万里读了之后,思忖半晌,于是进行唱和,写下《和唐德明问病二首》:
其一
罢却微官且客居,庭闱不近信全疏。
更无竹下子唐子,谁与过逢说异书。
其二
俟命循天更不疑,朵颐那可换灵龟。
逍遥岂在榆枋外,问著扶摇总不知。
不难看出,这是他为自己的尴尬进行掩饰。其实,在唐宋时期,求神问卜的朝廷命官甚多,包括一些皇帝也有此嗜好,比如,唐太宗曾经占卜,问玄学大师袁天罡大唐何时亡?宋太祖赵匡胤也曾经跑到高辛庙中,在神灵面前卜问自己一生的成就。但是,杨万里深得张浚“正心诚意”教诲,心里对自己的要求自然比以前要严格。好在他已卸任,病中来往的人较少,因而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过了一段时间,杨万里病愈,唐德明从自己的竹园里扯来一把春笋,煮好之后送给杨万里品尝。杨万里吃了这新鲜竹笋,感觉美味至极,于是写了一首《谢唐德明惠笋》:
高人爱笋如爱玉,忍口不餐要添竹。
云何又遣十辈来,昏花两眼为渠开。
贩夫束缚向市卖,外强中乾美安在。
锦纹犹带落花泥,不论烧煮两皆奇。
猪肝累人真可怍,以笋累公端不恶。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尽管杨万里对永州再有感情,他最后不得不离开。在一个晚上,杨万里写下《夜离零陵以避同僚追送之劳留二绝简诸友》委托唐德明交给各位昔日同僚之后,乘船悄悄地离开了永州。
杨万里虽然离开了永州回到了吉水县老家,当年十二月因宰相张浚推荐又出任临安府教授并开始新的征程,但他与永州各位朋友还保持着联系。绍熙元年(1190年),他的长子杨长孺来到父亲曾经工作过的永州,出任零陵县主簿。后来,杨长孺因工作务实,由主簿升为零陵县丞。这就创造了一个奇迹:杨氏父子先后在零陵任县丞。
宁宗庆元六年(1200年),杨长孺出任南昌知县。也就是说,他在永州待了十个年头。这期间,唐德明向杨长孺打听杨万里的近况,并于庆元四年六月赶到杨万里老家江西吉水县去拜访他,杨万里见了,惊讶不已,写了一首《送永州唐德明》:
忽报故人至,知从何许来。
满怀俱玉雪,半语不尘埃。
聚散千江月,悲欢一酒杯。
樯乌有底急,一夕百相催。
可以想象,年逾古稀的杨万里见到唐德明突然造访时,心情是何等地激动!山高水远,也无法阻断唐德明对杨万里的思念。虽然杨万里后来官至高位,但唐德明从未有求于对方,酒杯里盛装的千江月,足以证明两人友谊的纯洁。
洋中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