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豫西南,那里岗岗洼洼高低起伏,正所谓“半丘陵”之地。但并不缺乏五谷杂粮,就是缺水。小时候,人们用水,根本不像现在,无论洗菜做饭、洗涮,还是浇菜地,只要拧开水龙头,白白亮亮的自来水就会哗哗哗地流出来。自来水管四通八达,蛛网似的遍布村庄。
我生活的村庄,是个较大的自然村,有四个生产队千余口人。别的村庄只有一口水井,而我们村则有两口,一口在村西头,一口在村南头。当年,我家人畜用水,均由父亲到村西头那口井里将水挑回来,倒入厨房墙角那个足有半人高的陶瓷水缸里存放。父亲往往趁早晨出工前、傍晚收工后或午后的间隙去挑水,将有限的时间利用到了极致。一担担甘美清澄的井水,就是这样进入小院里的。后来,村人又勠力同心,在梅溪河上游离村子较近的西岸,挖了一口浅水井,主要供妇女和未成年人取水。少年时的我,曾屡次踉踉跄跄来这里担水,多少缓解了因忙农活儿的父亲没及时往水缸里担水,而母亲做饭时无水的困扰。
村北头没有水井,我家却住在村北头。听老辈人讲,那里土质差,不易挖井。其实,主要原因还是缺乏打井工具和技术。后来,村里在驻村工作队的大力支援下,在村北头打出了一口深水井。我还应邀为置于井旁的水泥碑写了“饮水思源,铭记党恩”的碑文。
炎夏,井水格外清澈沁凉,喝上半碗,心旷神怡。从早到晚,总能看到,从井里打上来水后,人们趴在水桶沿解渴的身影。即便是正担着水往家赶,见有人过来喝水,担水者也会笑盈盈释担而立,让前来者痛饮一阵,甚至会说:“井拔凉,快喝上一气!”盛夏酷暑,人们对水的渴望胜于往日。一望无际的田间,随处都能看到戴草帽侍弄庄稼的农人。生产队长会派人去打“井拔凉”,担到地头让人们解渴消暑。怕一路颠簸水会溅出来,担水的就在附近折几枝槐枝或柳枝放于水桶上面“压水”。一碗碗“井拔凉”下肚,浑身疲劳立马消失大半,再抽袋旱烟,立即又投入到张弛有序的农事之中。
那年月,家里没有电器,要想使食物短期内不变质,让“井拔凉”大显身手是最佳选择。黄瓜洗了,先放于盛“井拔凉”的容器里保存。晌午,盛一碗用“井拔凉”过滤了的手擀面条,把黄瓜拿出来搁在菜板上,菜刀平着啪啪一拍,放些许调料。面条、黄瓜成了绝配,黄瓜脆嫩清香,面条利落不粘,那口感那滋味,用“爽”字形容再恰当不过。
“井拔凉”还能让煮熟了的凉粉糊糊凝结成形。做早饭时,母亲将红薯粉调和成不稀不稠的糊状,待铁锅里的水烧开后,立刻将粉糊倒入锅内并不停搅动。红薯粉糊在沸腾的水里“咕嘟咕嘟”兴奋地冒着小白泡,恍如撒在锅里的珍珠透明闪光……过了三四十分钟,凉粉就形成雏形。母亲先将其盛入盆里,再将盆坐于“井拔凉”中,前期工作完成。上午到地里劳动,中午再回来品尝晶莹透亮、弹滑爽口、回味悠远的凉粉,两不误。中午回家,盆中的凉粉已凝结到了完美程度,切成薄薄的小条状,浇上在石头擂臼里捣碎的大蒜、生姜和食盐,掐些荆芥,点缀少许青、红辣椒丁,淋几滴小磨香油,色香味俱佳的家乡“井拔凉”凉粉就做好了。呼呼噜噜一大碗入肚,胃部尤其舒畅……
桑拿天,闷热。中午,妻子买回来两份豌豆凉粉,啖之,少年时与水井、“井拔凉”、红薯粉有关的幕幕往事,蓦然掠过脑海。往事里,潜藏着消融不了的乡愁。
刘传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