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夜,山风沉吟,溪水轻流,虫蝉低鸣。走在回乡的路上,我惊诧于夏的变化,如此静谧。
记忆中的八月,正是农村农人的“农忙季”,骄阳似火,热浪袭人。水田里,金灿灿的稻谷已直不起腰杆,全家老少齐上阵,挥动镰刀,将稻子整齐放倒,暴晒半日,捆扎好挑入禾场。
当每家每户的灯火亮起,土灶升起几缕青烟,一张张竹床摆放在门前,劳累一天的人们,开始享受难得的放松时刻。老人们围坐一圈摇着蒲扇,中年妇女聚一块聊起家常,男人们光着膀子,抽着没有过滤嘴的卷烟,品尝着自家烧制的谷酒。
最快活的莫过于小孩,光着脚丫,房前屋后捉迷藏,玩累了躺在竹床上数星星,一会儿进入了梦乡,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蚊帐中。
大一点的伙伴,拿上手电筒和水桶,偷偷溜出门,来到熟悉的溪边田畈,抓鱼捉虾。晚上的鱼在水里一动不动,用手电照着它眼睛,一抓一个准。不一会工夫,就收获半桶鳑鲏、鲫鱼、小虾、螃蟹。
那时的乡村,有着浓浓的烟火气。那时的夏夜,充斥着火热与清凉交织的气息。那时的我们,从未想过离开生我养我的故土。
如今,游子归来,卸下满身的疲惫,突发奇想,又好像是固执地选择这样一个夜幕低垂的夏夜,为了记忆里的重逢和重温。
昔日的泉塘小路,野草疯长,泉水叮当。泉塘离村约有八百米,住得稍远的来回一趟得半个小时。那些年,全村几百口人都是靠挑水过日子,每到黄昏,挑水大军你来我往,热闹非凡。
这口泉水冬暖夏凉,滋养了一代又一代人,最干旱的季节,也未曾断流。
俯下身子,轻轻拨开浮萍,双手捧起甘泉入口,丝丝清凉入心,浑身的燥热瞬间无影无踪。这不是夸张之语,祖上曾立下训言,不得以任何理由变卖此口泉水。
正所谓鸦泉混混,昼夜汪汪。滃流不息,地久天长。这口泉,是全村的命脉,是夏的灵魂,也是我此行叩拜的主要目的。
离开泉塘,信步前行,一路蛙鸣,前后呼应。这是乡村山野原始的呼唤,像极了粗犷淳朴的乡音,于万千人流中,款款向你迎来。
快入村口,几盏路灯洒下深邃的光,透过婆娑的树影,照亮回家的路。转弯阴暗处,突然飞出一群亮闪闪的光点,这是萤火虫吗?是的,近前一看,的确是萤火虫,多年未见的小精灵。它们上下追逐,前后飞舞,将我包裹在中间,竟忘了掏出手机拍下这美妙的瞬间。多么受宠的时光,在这乡村的夏夜,与你们相遇,揽几丝光亮入怀,彷徨的心有了灵气。
村口的大榕树已不见,堰池的石板还在,溪水潺潺,鱼儿翻滚。这是乡亲们白天洗衣洗菜,晚上乘凉消夏的老地方。此刻,深夜无人,忍不住脱下鞋袜,跳入溪水,回想儿时的场景,把头扎进水里,痛快地洗去一身汗渍。
抬头望去,路边的老房子都在,这是村里走出的晚清大臣柯逢时留下为数不多的老宅了。走过这片石板路,高墙耸立,大门紧闭,仿佛置身当年的书香之地。
夜已深,夏微凉,家家户户已入眠。谁能想到,此刻离家的游子回来了,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从村头走过村尾,只为把中年的呼吸和记忆融入这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小山村,挥一挥手,没有带走一点伤悲。
作者:柯志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