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说,要在日落之前赶到洞庭湖。
湖底的水涌上湖面,我就在湖的掌心。沿着堤岸一路奔跑,感觉就在水上飞。
不要把夕阳、云霞、湖水满满当当地塞进眼睛,我只要一个局部。管中窥豹的奇趣远胜过一览无余。刚好一个石洞满足了我。
石洞的线条是不规则的崎岖。透过石洞,我看到了太阳这张娇俏的脸,它在水的律动里恒定,湖因它的赐予而敞开身体。
那是黄昏时分,夕阳正要离去。一些风奔赴而来,夹杂着潮意,与我的汗水一起黏腻。
我为夕阳而来。当然,我的脑海里也在搜罗它曾经的碎影。
在安塔利亚林荫遮蔽的海滨小道上,调皮的孩童在身边嬉戏玩闹,上了年纪的土耳其老人坐在长椅上低声嘀咕,就连巡逻的警察也停下摩托车,坐在咖啡桌边聊天。夕阳已渐渐西斜,远方的群山依然清晰,阳光透过漂亮的云霞,照射在蓝宝石色一样的地中海上,波光粼粼,金光闪闪。
在撒哈拉,骑在骆驼背上的我倍感阳光热辣的深情,避无可避。原住民黝黑的皮肤晒得如刚擦过的皮鞋似的,冒着晶亮的油气。沙漠一旦展开就一望无垠,沙丘连着沙丘,在烈日的炙烤下,唯余我的影子和浩瀚的沙海。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有迹可循的,那便是骆驼的粪便和一簇簇孤立的枯草。夕阳下沉了,我从沙堆上自由滚落。
在塞戈维亚,斜阳与薄雾交融,微醺的美感摇摇欲坠,所有情绪和鸟翅震动的声波一起慢慢消散,缓缓融进空气,再贴近古堡墙壁的纹理。这恰和我的一个梦境吻合:落日的余晖洒在古堡上,天空依旧瓦蓝,有个高俊的男人身着华服,骑着白马向我走来,带着一枚用草环成的戒指。
但这都是别处的夕阳。
一个女子在石洞口起舞,落日、晚霞和层层涌动的湖水助燃了她腾挪的引擎。她像一座探索不尽的奇妙花园,脚尖上飞旋的花朵缓缓绽开,曲线完美地变化,曼妙而优雅,像超脱地心引力般,接通了美与身体的极致。她无比柔韧的躯体里蕴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比梦更美,比幻想更动人。风是音乐,霞为霓裳,在明与暗的交织下,呈现出别样的光影美感。她的体态并非像鸟的羽毛一样轻,而是像鸟一样轻。她舒展的手臂弯曲着伸向渺远,仿若迎向太阳的沙鸥,甘愿化作一个黑点,沉溺在夕阳的宠爱里。
她是多么机巧地抓住了这稍纵即逝。她用舞姿对这个时刻示爱。她在这样一个生动的大自然的剖面里迎受光的礼赞,踏着赤轮的火焰的梯子,以一个捕梦者的身份,昭示生命递增的刻度。
太阳要落了,她正年轻。
“快到湖边来,这美景稍纵即逝!”小江架好了相机。
面对让喜爱一触即发的这个大自然的剖面,我只想给相机一个背影。有多少次,我把卷翘的睫毛、明艳的红唇交给了相机,对着它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地笑。而现在,我不愿意。
趁着天空和云彩还泛着玫瑰红的光晕,趁着航船刚好从我们眼前呜呜而鸣,趁着夏刚离去秋风还未起,我们朝天空比个耶,手牵手对着毫无限囿的天地兴奋莫名。
太阳要落了,我们正年轻。
我们留给相机一个黑色剪影,却朝太阳打开一颗玫瑰色的心。这是我们第一次把卷翘的睫毛、明艳的红唇交给太阳,顶着一张酡颜对它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地笑。天空辽阔,万物澄明,柔坚相容,深沉含蓄,我的富于色彩的心正描摹方才那女子婀娜的舞影,在我的胸腔里左右奔突,呼应这让人混淆彼此界限的景。她长长的黑发在风中凌乱着偾张,黑玫瑰色的眼眸就如这潋滟的洞庭湖水一般温柔而深邃,眉目间含蕴的高贵与傲然,却又与这红得有些庄重的太阳相去无几。
这女子竟和这方水域一起,住进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