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子的年岁是跟它的树有关的,有村庄的地方必有古树,有古树的地方必有村庄。北街村的树多,多的是荔枝树;北街村的树老,老的是两棵白糖罂。
“所以北街村曾有个别名叫荔枝村。”这是我儿时爷爷经常挂在嘴边的。
三月的北街村到处是荔枝花,远远望去,整个村子淹没在成片成片淡黄色的花海里。甜香的味道在风中变化着,时而浓,时而淡,时而清远,时而醇厚……“就像一壶酒一样,让人上头。”爷爷缓缓地说,“走南闯北的养蜂人到了村里总会狂喜,竟一时不知该把蜂箱安放到什么地方去。”他向我说起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村子。
从前的农村物质匮乏,村里人家家户户孩子又多,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有什么零食。好在北街村有荔枝树,那绿盖如云的荔枝树既为孩童提供了游乐场所,又能慰藉肚里的馋虫,所以北街村的孩子总被同龄人羡慕。
荔枝树开始抽出新芽的时候,孩童们的游乐场所正式开启,此时的乐趣是抓荔枝椿象。荔枝椿象长得极丑,盾形的身子褐黄褐黄的,肚子里的尿液奇臭无比,大人们敬而远之,孩子们却丝毫不怕。他们把一根线绑在荔枝椿象的脚上,让它像小风筝一样在视线里飞着,比赛谁的风筝飞得高飞得远。
荔枝树茂密如伞的时候,蝉鸣渐盛,在孩童的眼里一道美味便上场了。掰下一节树枝,跑到房前屋后旮旯拐角处寻找蜘蛛网,反复卷几次,一个捕蝉网就做成了。蹑手蹑脚地靠近,瞄准蛰伏在树干上的蝉,出其不意用力一按,蝉就被粘住了。
北街的荔树挂果早,荔枝还未见红就每天都有孩童眼巴巴地在树下张望,生怕错过第一颗熟果。“连你那最爱学习的父亲也被勾了魂!”爷爷气鼓鼓地说,手中的拐杖把地板敲得咚咚直响。
那年的荔枝长势喜人,未到四月火红火红的小灯笼就挂满了枝丫。父亲再也坐不住了,早上出门没往学堂里去,约上几个小伙伴就去摘荔枝。他们敏捷地蹿上树,像猴儿一样骑在树枝上现摘现吃,好不惬意。爷爷气呼呼地把村前草坡、村后池塘寻了个遍,最后才在村中一棵荔枝树上发现了他。他挥舞着棍子在树下吼道:“你这小崽子,学会逃学了!”父亲吓得一激灵,踩断了落脚的枝干,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好在他眼疾手快抓住了旁边的枝干,但头皮却被断掉的树枝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爷爷边包扎边冷哼道:“这就是嘴馋的代价!”
自我记事起,两棵百年老荔依旧在,它们树干黝黑粗糙,裂开的道道缝隙深如沟壑,里面长着青苔。它们年年春季长出新叶,繁盛遒劲的枝干,腾挪而上,站在村口,依然是北街村的标志,只是不结果久矣。荔枝村的美名成了一个逐渐远去的梦。
工作后,我成家在外,已经好些年不回村了。今年5月,手机直播里,我却意外看到多家媒体争先报道一场以“岭南春来早 北街荔先熟”为主题的北街村荔枝展品会。镜头里,县委书记站台,农户们笑靥如花,一排排整齐的荔树汇成一片壮观的绿海。低空飞行的无人机监控着每株荔枝树的果实成熟度,实时把信息传递给采摘机器人、运果无人车,并由冷链运输专车直接送往长三角高端市场,再不怕荔枝“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北街村滨海田园的自然优势也被充分利用,结合盐场与荔枝林的风光,特色民宿群、自行车赛道、钓鱼虾场、农耕文化展览馆、农家乐等一些休闲康体项目纷纷提上日程,一个荔乡文化旅游度假村已初具雏形。
“本非凡品类,超出凤池群。自恨所居僻,远在瘴海滨。”我的心怦怦直跳,时隔多年,爷爷口中的荔枝村又回来了,而且喊出声不再藏于深闺。徐闻北街荔作为中国大陆第一颗先熟荔枝,唤醒了南粤大地最甜蜜的味道,那一个个红彤彤的小灯笼从此便是北街村的“致富果”“幸福果”啦。
陈海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