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院子里有一棵大榆树,树干粗壮,树冠遮天蔽日,感觉好像把整个院子都罩住了。
一个人玩腻了,总要隔着窗户,向外望去,盼望妈妈能早点回家。可每望一次,都很失望,院子里空荡荡的,见不到妈妈的身影。于是,内心就更加失落和孤寂了。好在,只要仰起脸,常常会看到树上的麻雀,隔着窗户努力地仰望,能够听到它们叽叽叫的声音。麻雀们聚集在一起,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它们说的是什么呢?听不出个数来,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往往就在它们吵闹高潮到来的时候,突然间一哄而散。原来是出现在门前的妈妈惊散了它们。
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对麻雀产生了一种矛盾的心理:有时希望它们能够在树上多吵一会儿,以减轻我内心的失落和孤寂。但更多的时候,是希望它们一哄而散,让妈妈能够回到身边陪伴自己。
这就是我童年时期对待麻雀的态度。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而麻雀呢,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好像都与你不即不离,有时甚至还会找上门来,和你同住一个屋檐下,在你的屋檐下生儿育女。
童年时期,有些想法真是幼稚,在需要麻雀解闷的时候,甚至还要把它们捉到笼子里,放在身边玩耍,让笼子里的麻雀永远属于自己。就像老叔养的那只黄雀一样,什么时候寂寞了,就把笼子挂在树下,听它百转千回、行云流水一样的歌声。
小哥帮我实现了这个愿望。他与同伴采用叠罗汉的方式,在夜晚的屋檐下,为我捉到了一只麻雀。可是,装到笼子里的麻雀,一刻也没有停止挣扎,扑棱着翅膀撞击笼子,放进笼子里的水和食物,它连看都不看,转眼间就被它撞得人仰马翻。妈妈说麻雀不吃嗟来之食,赶紧放了它吧,不然它会饿死在笼子里的。看来麻雀永远不会属于哪个人,我只好放它回归天空和树上。它好像并不记恨我对它的伤害,落到树枝上还冲我叽叽叫了两声,仍然一如既往地对我保有一定距离的亲近和陪伴。
当我像麻雀在屋檐下孵出的雏鸟一样翅膀硬了的时候,我也飞离了老屋,在广阔的天空中翱翔。在成长的道路上,我结交了那么多的好同学、好同事、好朋友。我们常常像麻雀一样或三三两两,或成群成伙地聚在一起,海阔天空地神聊胡侃,童年时期的那种孤独和寂寞感早已烟消云散了。至于麻雀,尽管在校园、单位、公园或路旁天天都能见到,但我早已不拿它们当回事,可以说完全视而不见了。其实,并不是我变得“六亲不认”了,而是学习、工作实在太忙,特别是娶妻生子之后,又多了一重生活的忙碌和压力,哪里还有时间去和麻雀们亲近呢?
行走在人世间,感觉人生的每个阶段似乎都很长,但实际上又都很短。无论是童年、少年、青年,以至于很长很长的盛年,几乎都倏忽而过,转眼间就踏进了晚年的门槛。曾经的那些好同学、好同事、好朋友,都像被时间惊散的麻雀般各奔东西或悄然归巢了。从热闹的社会舞台上走下来,又回到各自安身的一隅,难免又会心生孤独和寂寞。
有一天,我在阳台上向外观景,恍惚间听到了雏鸟的叫声,推开窗户朝楼下看去,一只大麻雀停在楼下邻居的空调机上,对着墙壁叽叽喊叫,也隐隐听到有雏鸟声在回应。不大一会儿,好像就在大麻雀的对面,两只小麻雀也先后跳到空调机上,然后,随着大麻雀,歪歪斜斜地飞落到楼下的草地上。我好奇地跑下楼去看两只小麻雀,它们已经飞走了。抬头朝楼上一看,从空调机旁边的管线洞中又钻出一只小麻雀。哦,原来它们是在这里安了家。我和它们又成了邻居,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人生,就是圆圈,人生之路快要走满一圈了,似乎又回到了孤寂的原点。只不过童年的我向外看,是隔窗仰望,而现在的我却是居高俯瞰,孤寂的时候,常常默默地、久久地看楼下树丛中的麻雀,听它们叽叽喳喳地闲谈,俨然又依恋上了麻雀的陪伴,然而,此时却再也不想像童年那样,看到它们一哄而散的场景了,因为轰然散过后,再也不会出现母亲的身影了。
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