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到外婆,她叮嘱我,园子还没翻土、种菜。梦醒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菜园早已不在了,一如外婆与童年,散落在记忆深处。
我们曾拥有一个菜园,这是属于外婆、我还有表妹的。那时,外婆身体还算好,我和表妹还没上学。有一天,外婆决定开垦一个菜园。
砍荆棘、锄草、捡石子、起垄……外婆干完活,就坐在大树下乘凉。表妹用树叶给外婆扇风;我蹲在地上,摘去她裤腿上的草籽。外婆咕噜抽一口水烟筒,缓缓吐出烟圈儿,笑吟吟地望着菜园。
菜园开垦出来了。虽不大,外婆也种下了几样蔬菜:豆角、葱、油麦菜、生菜等。每样都撒些种子。没多久,种子陆续破土发芽,但菜苗都很稀疏,细小,像营养不良的孩子。看别人的园子,蔬菜一茬又一茬地长出来,好像怎么也采不完。外婆说,我们的园子是块荒地,泥土不够肥,只能用牛粪鸡粪加肥。
于是,我和表妹每天到鸡栏边去。养的鸡也就三两只,鸡粪也不多。我们用铲子小心翼翼铲起来,攒在簸箕里。有一回,我“寻粪”心切,把窝在草堆的母鸡拎起来,谁知这母鸡在孵蛋,一只小鸡快要孵出来了,母鸡以为我要抓鸡崽,狠狠地啄了我的手背,疼得我当即哇哇大哭,母鸡还松起全身羽毛,涨红了脸,朝我咯咯叫着,我哭得更大声了。外婆闻声赶来:哎呀!哪里没有鸡粪,偏要惹它。那情景,真让人哭笑不得。
菜园子,在我们的精心耕耘下,也开始茂盛起来了。豆角开始攀苗时,外婆插上了高高的竹条。我和表妹抢着“这棵是我的!”“这棵我要了!”总之谁先占到就是谁的。占到后,这豆苗好像就是自己养的了,越看越可爱。豆苗爬满竹条时,外婆要摘豆叶,煮熟可拌黄豆酱。但我们不肯,“摘你那棵!”“才不!为什么不摘你的?”为此吵起来。
“傻孩子,豆苗太盛,不易打豆,要把叶子摘一些,”外婆说道,“你们想不想吃豆角了?”我们才半信半疑地同意了。过段时间,豆苗果然打花了,豆角长出来了,一条又一条挂在茎叶间。原来,种菜也讲技巧的呀!
像油麦菜和生菜这些不耐旱的蔬菜,外婆隔天就给它们浇水。我们最爱吃油麦菜,盼它多长出几片菜叶,勤快地提水来浇。两个小人儿,出了全身力气轮流来提水,到菜园时只剩半桶了,倒是汗珠,如雨挥洒。外婆笑说:“还是我来吧。”她挑起了扁担,两桶水各在两头,吱吱呀呀地唱着歌儿,我们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像两只欢快的小狗。我们对蔬菜也偏心,喜欢的就浇多点水,见着一条杂草都拔了,而对被我们嫌弃的芥菜、大蒜,则从不理睬,好像它们是野生似的。
除了等青菜瓜果长大,菜园也有很多乐趣。比如修篱笆,外婆用竹子和旧渔网把菜园子围得严严实实,小鸡就进不来了。看着它们眼巴巴地望着嫩绿的菜叶,却无奈何,我们常冲它们做鬼脸:哼,你倒是进来呀!豆角花和丝瓜花开时,蜂蝶翩飞而来,阳光落在它们身上,五彩缤纷。有时,我们为追蝴蝶而踩断一棵青菜,懊悔不已。可转头在土垄间逮到一只蟋蟀,又把受伤的青菜忘得一干二净了。
收成的快乐也难以忘怀。虽种的不多,但各样都摘一些,每次也有一大篮。外婆炒一碟油亮的嫩杂菜,煎两个荷包蛋,我们呼噜呼噜吃下几碗粥。自己种的蔬菜,总觉得特别香甜可口。记得有个季节,油麦菜种太多了,我们吃也吃不完,外婆拔了一大筐水灵灵的菜,托顺路的人捎给小姨,又给邻居分一些,大家都说好吃,我们心里那个乐呀,比喝了蜜还要甜!
过年时,大家都回来了。我最喜欢听舅舅和小姨夸我们的菜园子。有一回外婆叫我去摘菜时,我看见隔壁园子种的一片胡萝卜,长得十分壮硕。我想:拔一个不要紧吧?于是偷偷拔了一个,放在菜篮子底下。外婆做饭时,发现了。那会儿,屋子里很多亲戚,我害怕极了,外婆一生气,大家都知道我偷胡萝卜的事了。没想到,外婆把我独自叫到厨房,小声道:“想要的东西,要付出劳动。你喜欢胡萝卜,我们自己种,不能拿别人的。”我感激又愧疚,下决心不再做坏事了。来年,外婆果然留了一小块地,种胡萝卜。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时光如水,外婆已离世几年了。因乡村规划,荒芜的菜园也被铲平了。然而,想起菜园子时,那些幸福的记忆,依然那么温暖。
林翠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