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头发长得很快,学不了几篇新课文,就听妈妈说:“桩疙瘩又长出来啰,该剪毛蛋儿咯。”“桩疙瘩”即长满根须的树桩,形容头发茂盛,“剪毛蛋儿”是理发的土话。
一听此话,我的两条眉头几乎要打结。头发长了确实很不自在,碎发黏在脸上痒得很。然而,最令人犯愁的是洗发。
文生村的理发店时多时少,其中有一家是固定的,偶尔还有被我们称作跑滩匠的流动理发匠出现在徐家湾。常去的那家理发店兼营小卖部,均归女主人掌管,男主人在村小学任教。论辈分,我得喊她“小华婆婆”,其实本人年轻漂亮,穿着也很洋气。
她一边用推子或剪刀修理头发,一边和人摆龙门阵,还要为光临的顾客介绍商品,还要回到柜台取东西、收找钱,一心两用、双手多用。
每当见她兑好一瓷盆水,放在阶檐边用砖头码起来的台子上,我便浑身战栗。躲是躲不脱,只得慢吞吞地坐到凳子上,尽量埋低头。当水淋下来的那一刻,我酷似溺水般拼命吸气,摇晃脑壳。温热的水滑下耳朵坡,沿着脸颊冲进鼻孔,更使人心慌,立马不管不顾地挣扎,洗发水钻进眼睛,自然要哭闹嚎叫。这出乎小华婆婆及老妈的意料,只得抱住我才勉强冲洗干净,状如杀猪。
结果下回依然如故。不夸张地说,洗发堪称童年阴影之一。或许是幽闭恐惧症作怪,明知没有危险,可身体仍然本能地做出反应。
我常幻想,有人能开发出各式发型的模型该多好,套在脑袋上,只用几秒钟即可完成洗发,免去如坐针毡之苦。至今未尝所愿,这只能是童话或漫画情节了。
长大一些,男生留长发成了时髦。这正合我意——能够拉长进理发店的间隔时间。长发对风最为敏感,微风簇浪,自我感觉很是良好。进店之后,常仗着发质好、发量多,自豪地说:“打薄点,剔短点。”理发师便手持锋利刀刃熟练地起落,只听见清脆的“哧哧”之声,缕缕头发从此与我分离。
然而,光阴不做停留,不理自落的发丝犹如逝去的岁月一般越来越多。有时突然会觉得没发可剪了,会羡慕别人“白发三千丈”的发量了,也会格外珍惜每次剪发的机会了。
城里的发廊很多,稍微上点档次的店费用都不低。自小华婆婆一家进城后,老家文生村再无稳定的理发店,大伙儿常趁逢场天去镇上理发。后来听母亲说,小华婆婆患病去世了,她的一段人生也至此落幕。
汤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