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记事的时候,院子里那棵梨树就很大了。它长得高大粗壮。夏天枝繁叶茂,给我们遮凉避暑;秋天,硕果累累,犹如一幅美丽的油画。
立秋后,经过雨水的滋润,丰腴的梨子夹杂在发黄的叶片间越发诱人。
秋天一天比一天深了,梨子慢慢熟透。秋风吹着吹着,有时听到声响,一个梨子重重地掉在地上。这些声音牵动着母亲的神经,她走到院子,捡起一个梨子,在衣角上擦了擦,然后放在嘴里咬一口。慢慢嚼着,皱皱眉头说牙齿不好,咬不动了。
这种梨叫酱梨,表皮麻麻点点,又叫麻婆梨。名字不好听,吃起来也是一股涩劲,滋味酸酸的。
每到秋天,天气转凉,儿子达达就会咳嗽。断断续续地咳嗽,如同树上那些摇摇晃晃的梨子,母亲总有些担心,吃药输液却不见好转。
在母亲看来,是药三分毒。只有食补,方能根治顽疾。母亲知道一个土单方,用梨子熬汤可以治疗咳嗽。
母亲从树上摘下一个大而丰硕的梨子,洗了洗,从中间破开,挖出梨籽骨,放入贝母,然后盖上熬汤。梨汤是用瓦罐熬的,跟煎中药一样。母亲守在边上,用文火煨着,虔诚地寄希望于梨子,似乎只有这样,才会心有灵犀,才能治好孙子的病。
梨汤并不好喝,母亲又在汤里加了白糖,费了不少口舌,一遍遍地哄着达达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达达贪玩,满院子疯跑。母亲端着碗,亦步亦趋地跟着,累得气喘吁吁。母亲的白发被秋风吹起,凌乱而萧瑟……
这样的情形持续很久了。达达的咳嗽终于好了,但我心情并不美好,似乎这些梨子才是罪魁祸首,让母亲受了这么多罪。因此,我对梨子没有多大好感。
几年后,父亲去世了,这棵梨树孤独地守着院子。秋风吹落发黄的树叶,似满地的哀伤。那些梨子兀自从树上掉下来,然后一个个腐烂了,并没有人稀罕。
我们在城里安家后,因为生活忙碌,就砍掉了这棵梨树。于是,梨子离我们的记忆愈来愈远,似乎都遗忘了。
有一天,我看见一农妇在天桥下卖梨。那黄灿灿的梨子有序地摆放着,一个个圆圆润润的,煞是好看。
“大姐,这是什么梨呀?”
“本地产的丰水梨。”
丰水梨,多么好听的名字。
“要不先尝一块,不好吃不要钱。”农妇很笃定地说。
我咬一口,一声脆响,汁液横流。一股清甜甘爽之感立即溢满口腔。
我顿感大喜,这么多年对梨子的偏见,让我辜负了它的美好与甜蜜。这一刻,我彻底放下心来,一下子就买了六斤。
回到家后,我把梨子切成一块块盛放在果盘里,全家一起分享这人间美味。
突然我想起母亲,想起家乡砍掉的那棵梨树,想起母亲为她的孙子熬梨汤的那个情景。我决定明天要把这些梨子带给母亲,让她知道我对她的感激和思念。
庞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