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吃南瓜疙瘩。
南瓜疙瘩由稍厚的面疙瘩和着南瓜煮成。长江中下游的主要粮食作物是水稻,旱地里冬季种小麦,产量不高,面粉自然就比大米稀有。用小麦换回的面粉数量有限,母亲要留着慢慢吃。最省面粉的吃食,是面糊糊。可我们兄妹都不爱吃,嫌它清汤寡水没味道。母亲被我们缠磨不过,偶尔在时间充足的时候为我们做一顿南瓜疙瘩解馋。可不要以为南瓜疙瘩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凡主食里和了菜,那都是穷人应对主食短缺的发明,比如利川的土豆饭,我们当地的红薯饭。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南瓜疙瘩是跟美食联系在一起的,南瓜香甜,面疙瘩劲道。
南瓜,是两天前在超市里买回来的,是长条形南瓜的一段,看见它极易想到整条南瓜的修长。我伸手进南瓜内抓出瓜瓤,正打算随手扔掉,脑海里突然一个闪念,这瓜子可以留下来炒着吃。
记得小时候,每次家里吃南瓜都把瓜子留下来,由我淘洗干净,晾晒在簸箕上。天气好,太阳大,两天便晒干了,装在袋子里攒着。攒到一定的数量,母亲就会用炒菜的余火炒南瓜子给我们解馋。炒南瓜子需要耐心,火稍微大一点,瓜子壳就糊了,味还苦。但母亲每回都把南瓜子炒得恰到好处,表皮焦黄,嗑起来还不容易碎,满嘴生香。
今年过年回老家,一到家,婆婆就打开柜子,拿出各种零食给我看,有瓜子花生糖果水果,让我想吃就自己拿。最喜欢的是一罐南瓜子,颗粒小,原味,很香,跟小时候妈妈炒的一个味,我没事就坐在电视前嗑。公公见我喜欢吃,满脸笑容,说:“往年你们回来,家里没你们喜欢吃的东西,我和你妈都觉得委屈你们了,今年专门弄了南瓜子,你喜欢吃就好,明年再多弄一点。”我问:“自己家炒的呀?”公公笑眯眯地点头,很自豪的样子。我看着罐子,这一罐恐怕有好几斤呢,这么多南瓜子,要吃多少南瓜呀?面对我的惊讶,公公得意地一笑,说:“后面猪场买不起饲料,就收购南瓜喂猪,我和你妈跟人家商量,免费帮人家剖南瓜,只要南瓜子。”我的眼眶一热,手中的南瓜子变得有点滚烫。两位老人都已经70多岁了,他们坐在低矮的小凳子,佝偻着腰砍南瓜,挥汗如雨,只为了弄点孩子们喜欢吃的东西。爱人心疼两位老人,责备道:“南瓜子哪里没有卖的?这么大年纪,为了弄点南瓜子帮人家剖南瓜,不怕人笑话?”公公横他一眼,气哼哼地说:“只要你们喜欢吃,我愿意!”
往事好像都与南瓜有关。
这次切好南瓜,我开始和面。正好母亲带着侄儿来我家写作业,我让母亲晚饭就在我家吃,我做南瓜疙瘩。母亲看看我,不放心地问:“你会做?”
我很吃惊,我会做南瓜疙瘩母亲竟然不知道!我成家都快25年了,这25年间,我做了多少次南瓜疙瘩给爱人和儿子吃,我已记不清了,可是,我竟然一次也没有做给母亲吃。
母亲似乎还不放心,倚着厨房门框看我和面。
母亲从未教过我如何做南瓜疙瘩,我的手艺完全是看来的。记忆里,每次都是母亲在灶上忙活,我在灶下烧火。有时天热,塞了草把子到灶膛里,就跑到灶旁站着,看着母亲从和好的面上揪下一小团,在手里扯呀拉呀,拉成一个面疙瘩,丢进锅里翻滚的水中……
现在换了角色,做南瓜疙瘩的是我。母亲站着看我用力揉面,满脸过意不去地问:“要不要我帮忙?”
我摇头。我知道,在母亲面前,我永远是那个站在一旁看她做事的孩子。我何尝不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孩子呢?无论年长年轻,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啊!
做好南瓜疙瘩,尽管那天的南瓜不太甜,但母亲说面很劲道,味道蛮不错。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终于得到了母亲的夸奖。
作者:彭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