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酷热,没有一丝风,白云骑在山背上打盹。金灿灿的田野,稻香氤氲。
我和妹妹、牛皮、二猛,一行四人沿着村道寻找活计,看见一位白发老人正在懒懒地割稻子,便上前打听。得知村里大部分劳力都在外面,是要请扮禾佬的。行情是八十元一亩,管伙食,老式的人力打稻机,费劲死了。个别家庭也有柴油机或电动机,但价格要便宜二十元钱。
牛皮说,八十就八十,反正凭力气赚钱。
我们首先来到了张家。张家的打稻机老旧得好像几年没用了。牛皮力猛如牛,村里无人能敌。牛皮“哼”了一声,脸朝四方形扮桶,搓搓手,跃跃欲试。我伸手阻拦,担心牛皮伤了腰。二猛冷笑,你可不要瞧不起牛皮啊,扣肉能整个碗朝天,背菱角桶肯定不要紧的。
牛皮推开我,咧嘴一笑,攥紧扮桶耳子,暗暗运劲。四方形扮桶如一方轻盈的“菱角”被他撂上肩头,一口气拱至稻田,面不改色。妹妹睁大眼睛,惊诧不已。只见牛皮从菱角桶里钻出来,两肩落满了灰尘,头发胡须巴了一层蛛丝。
上午的太阳狠毒,可我们不怕。在我们身后,已是大片割倒的稻子,排列成行,像对仗工整的唐诗。夏风吹拂,妹妹的秀发飘荡起来。妹妹直起腰,打一声“喔——嗬”,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妹子,莫唱了,赶紧割吧。牛皮背弯如弓,手脚飞快,边割边催。妹子的声音像天上的云雀,脆脆的,听来舒服,空闲时再唱吧。
妹妹不作声了,埋头一阵狂砍。四把挥舞的镰刀,四颗勇往直前的心,在七月的烈日下,飞越一丘丘稻田,伐倒一片片金黄。
晌午时分,我们又分了工,二猛和牛皮踩机子,我和妹妹喂禾把子。二猛和牛皮叼着劣质的烟卷,踮在长条形脚踏板上机械地踩着,身体似乎与扮桶粘成了一个整体。他俩从头到脚巴满了谷子与稻叶。我和妹妹从周围抱禾把子递过去,一旦距离隔得太远,妹妹跑不动了,我就粗着喉咙大喊,带一码!二猛和牛皮丢开脱粒了的稻秆,一人一手抓起扮桶耳子,身子像箭一样往前倾射,“轰轰隆隆”响着的扮桶就飞到了我们面前。
滚筒旋转得欢腾,妹妹咬咬牙,站了上去。我们村的妇女个个都是可以踩机子的,但妹妹太娇柔了。小时候,因为好奇,妹妹和伙伴爬上打稻机,伙伴懵懂地踩脚踏板,妹妹手中的稻草尖子刚挨着旋转的滚筒,整把稻秆就被缠绕……亏得妹妹松手快,仅仅划伤小指头。父母当时很生气,还打了妹妹呢。
我踩着机子,一脸担忧地看着妹妹。四个人的事,总得轮流来吧。正犹豫间,牛皮一把拉下妹妹,说,你是未来的大学生,将来要做国家的栋梁,还是牛哥来吧。
妹妹两眼泛起了泪花。此后,轮到她上机时,都是牛皮或者二猛代替妹妹。
收割完毕,我们每人分了三十块钱。我退十块给他俩,可他们死活不受。我把六张浸透着汗水的钞票仔细叠好,放进包里,睡前摸了摸,捏一捏,感觉离妹妹的大学梦又近了一步。
我轻轻地拾起妹妹歪在枕边的书,扉页上有一行清秀的钢笔字:希望附丽于存在,存在附丽于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