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越发了几张菜式图,茄子西红柿豆角,下面文案是“越来越素了”。
祝越在合肥,我住铜陵。她是我的领导。一次在合肥开会,祝越是大会组织者,坐在酒店的一楼大厅,傻乎乎地守着。我出去溜达,提回来一袋子丑橘,走到她跟前,说,尝一个?她扫了一眼,拿了一个。不忸怩。此前我们并不认识,但由此便觉得此人可交。
一次我正忙得不可开交,忽然接到祝越电话,说她在铜陵开会,正准备吃饭。说她在人群中找了半天,咋也没见我。便觉我们虽素不说话,但彼此是认可的。
忽然想起本城的领导老程。最初认识他,是在本城论坛上,他与我友“百城书斋”相互以笔墨诛伐,我免不了上去对老程火力全开。后来见到老程,一个特好玩的人,便不顾年龄相差近二十岁,直呼其名“保平”。有一天,老程看我发的蒿子粑粑图片,在底下留言:给我来两个?就送给他了,他吃后,点头,说:有格。
老程退休了,在家读书,写作,锻炼,偶尔喷几句。又是一年春来到,做了蒿子粑粑,打算送给他。那天正是大雨倾盆。我估计他推推眼镜,看了看窗外,答曰:算了,麻烦。于是便算了。
想起那一年洛阳大雪,“人家皆除雪出,有乞食者”。可袁安却僵卧在家。雪一直下,他的屋舍早已给雪封住,如同雪冢。县令掘雪救之,见他正拥被高卧,问他何以不出?答曰:“大雪人皆饿,不宜干人。”怕麻烦别人的这个袁安,后来给专横跋扈的窦宪兄弟带来了很大麻烦。
有一年寒假,老程回到他的故乡金州,我和七兄闲聊,说不如咱俩一起去金州找老程。七兄说,回故乡宜静,不宜干人。七兄形似弥勒佛,特爱在言辞间找老程的漏洞,老程遂面目严肃,两人互相攻防,常为聚会一景。私下里,老程对我说,七兄是个高人。私下里,七兄对我说,老程书生意气,我很佩服他,但我喜欢逗他。七兄是个妙人,尤其是他贼忒嘻嘻地逗老程时。
我与他们平日绝少来往,他们知道我忙,也不怪。都是“淡人”,都是“素人”,真诚,认真而又淡然。年龄进入四十五岁的深水区后,似乎我们的生活都是“越来越素了”。那种策马奔腾快意恩仇怡甜快乐的生活,不自觉地远离了我们,或者是我们不自觉地远离了它。是身体的原因,熬夜不行了,第二天没精神;吃辣也不行了,肠胃不舒服。也是精神上的选择,入世越深,网罗越多,牵系越多,若是不做选择,就会作茧自缚。于是,无关大是大非的,无可无不可;无关生死的,无需较真。于是就淡了。也是审美上的改变,万紫千红总是春,计白当黑却是境界,是智慧,因为开始有“无穷”来补“白”。
旧时大家庭请客,上菜是由清淡开始,此后就各种鱼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猜拳喝令,不亦快哉。宴席至中盘,菜味开始逐道减油,减辣,减盐,开始渐渐素,终局是一锅汤,几乎无盐,如淡水。谓之“收束”,为养生故。我看来,淡如雪夜跫音,有深意。
董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