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回到故乡,是在离开故乡后的第8个年头。那一次回乡外公还在,外婆的土房还在。我跟着外公来到外婆的坟前,我们坐在地上,聊了很久,外公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我已记不清我们聊了些什么,只记得我还是和离开故乡前一样自在,我心里的外婆还在。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我和外公才与外婆告别。回到家外公又捧起了他的书,外公的话似乎更少了。我心里想,我要快快独立,把外公接出来。
多年以后,当我终于经济独立的时候,我第二次回到了故乡,但外公却没能等到这一天。或许等待太过孤独和漫长,或许外公已经没了念想,毕竟我也没有跟外公亲口说过等我长大了就来接他,所以外公选择了去和外婆做伴。
没了外公引路,我差点连外婆的坟头都寻不到。花了好些时间,我才找到外婆外公的墓冢。我坐在他们的中间,想和他们聊聊家常,但是,我的脑壳竟空空如也,过了好久,也没能讲出一句话来。但我也不想就此离开,就这样静静地陪他们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惊雷响起,暴雨就要来了,我才恋恋不舍地下了山。
年少离乡,至今已有数十年,关于外公外婆的记忆已经遥远到模糊。一次看到叶嘉莹先生讲古诗词,先生说古诗词要吟唱,突然脑海里就浮现出外公看书时吟唱的样子,发白的青衫,嘎吱作响的竹椅,一手执书,一手挥舞,低吟轻唱,自有他书香世界里的逍遥。我不懂外公读的是啥,只记得大人们都叫他书呆子。但只要我安静地坐在外公边上,外公就会有意放慢语速,尽量让我能够听懂他读的内容。
外婆总有忙不完的活儿,儿时的记忆里,灶台边有外婆的身影,田地里有外婆的身影,泥巴地里有外婆的身影,艳阳下有外婆的身影,寒风中有外婆的身影,大雪纷飞中也有外婆的身影。每当外婆家的母鸡下了蛋,她都攒起来,然后翻山越岭送到我家来。一到暑假,我和哥哥就会去外婆家,外婆会把她偷偷攒下的花生、猪耳朵藏在破旧的塑料壶里,挂在屋梁上。等晚上,外婆就会像变魔术一样点上煤油灯,把好吃的东西从壶里变出来给我们吃。过年的时候,一觉醒来,我的新棉袄被老鼠咬破了口袋,糖果花生撒了一地,外婆会一边安慰我,一边帮我缝补。
儿时我和哥哥曾商量,将来长大了,要接外公外婆跟我们一起住,住大大的房子。
如今,我在城里早已有了自己的房子。前段时间过节,小外孙给我做了好看的手工花。那一刻,记忆里我的外婆竟也清晰了起来。外婆,我也想学小宝给你送一束我做的手工花。小宝说晚上想吃比萨,我也想带你和小宝一起去吃。小宝还给我唱了歌,我也想让小宝唱给你听。我还想给你做你从来没有吃过的蛋糕。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也想拥你入怀,就像我拥着小宝那样。我还想给你唱《摇篮曲》,就像我哄小宝入睡时那样哼唱。
外婆去世那天,我远在他乡未能回去,我把思念和悲伤随外婆一起埋入乡土。
今天,父亲和母亲商量着要回乡看看,但年龄大了,想让我陪着他们一起回去。一瞬间,我内心翻滚……
张驹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