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清代大文学家张潮的“花叶论”,紫薇花绝对是最尴尬的存在。
张潮根据花形和气味,首先将花分为“好看又好闻”(即“宜于目而复宜于鼻香”)的类型,梅、兰、莲、菊这些花形优美、气味芬芳的花才是主角;其次才是“宜于鼻者”,即桂花、栀子、茉莉这些花形不怎么漂亮但气味超好闻的花儿。至于“花与叶俱可观者,秋海棠为最,荷次之。海棠、酴箝、虞美人、水仙,又次之。叶胜于花者,止雁来红、美人蕉而已。花与叶俱不足观者,紫薇也、辛夷也。”
我曾仔细观察过紫薇的花瓣,发现它皱巴巴的,花瓣边还有许多不规则的缺口,植物学上叫“具爪”,就是“皱得像爪爪”的意思,花界里那些对称美、弧线美,紫薇花根本无从谈起。还有,紫薇的花瓣和花蕊也是完全分家的,朵、瓣、穗、蕊、须、莛等这些花的专属名词,也全都用不上,用汪曾祺老先生的话说,“根本分不清它是几瓣,碎碎叨叨的一球,真是乱。乱红成阵,乱成一团。”
就是这么个又糟又乱的主儿,花界里,理应没有紫薇的地位才是。这就好比一个人,既没美貌,又没才能,还喜欢神经兮兮地乱起哄,不“泯然于众”才怪。然而,紫薇花却在漫长的岁月中,无意间遇到了它生命中的“贵人”,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长庆二年(公元822年)一个夏日的黄昏,金碧辉煌的大唐宫廷内,一派安宁静谧,就连知了也停止了聒噪,偌大的宫廷里,只有钟鼓楼里的计时漏刻的水滴声清晰可闻。
五十岁的中书舍人白居易正在值班,他两鬓斑白,睡意蒙眬,此时既无诏书起草,又不敢随意“串岗摸鱼”,“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很清楚。他独坐在丝纶阁中,郁闷至极,忽然间,一阵晚风吹来,一丛紫薇花从窗外斜逸进来,那灿烂摇曳的姿态,像一个老朋友从窗外向他招手致意。白居易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他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泼墨挥毫写下脍炙人口的《紫薇花》,“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
众所周知,在唐代,中书省又被称为紫薇省,其最高长官为紫薇令,而掌管诏书起草、表章参议等事务的中书舍人,则被称为紫微郎。一句“紫薇花对紫微郎”,立马将白居易和紫薇花巧妙地联系起来,那种文字上与寓意上的互通感,精准到位,有如神来。此诗一出,紫薇花立马成为荣华富贵“官样花”的代表,无论宫廷官舍,还是私家庭院,纷纷栽种此花,以祈其美好祝愿。
当然,要当上“官样花”,仅靠“五十郎”一家之言的“吹捧”是无法长久的,得有自己独特的“本领”和“见地”。紫薇花虽然在花形和气味上略有逊色,但它却在色彩和花期上远超其他花儿。先说色彩,桃红、粉红、洋红、赤红、淡紫、蓝紫、深紫、纯白、黄白等等,颜色应有尽有。花期更是一个“超级无敌手”,“紫薇开最久,烂漫十旬期。夏日逾秋序,新花续故枝”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说,紫薇花选择在夏秋炎热少花的季节开放,虽然烈日、熏风等外部环境残酷了点,但好歹能大大方方地开,长长久久地开,无需顾及“群芳妒”,这难道不是它作为“官样花”的生存智慧么?
刘新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