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起,青荷半老,鲜藕如赴秋约,应时而来。
在食堂里吃饭,清炒藕片是我的必选。菜场里,水泥台上白白胖胖的莲藕,是众多时蔬中“最靓的仔”,每每见之,必收入菜篮之中。喜欢吃藕,自小使然。农村人做菜不那么精细,铁锅炒出来的藕片无法保持它雪白的本质,豁了牙的奶奶炒藕片时更是要加几次水,藕变得绵软了才盛在粗瓷大碗里,没有嘎嘣脆的口感,但也不影响我依然热爱它。我那时没有多少审美意识,到底是贪吃占了上风。只是没想到多年以后,我对吃藕之事,对视觉需求却是那么强烈。我总是把洗净的莲藕切成小片,微焯后同红椒、姜丝、蒜片快速翻炒,出锅前淋上少许醋,红白相间,盛装在青花瓷中,色彩纷呈,是餐桌上独特的风景,仿佛一件珍爱的艺术品,让人不忍下箸。这种时候,我总在想,老娘会不会骂我穷讲究,再好看都会吃下肚子。可我对这些细节上的执念,总是难改。
鲜藕好吃。玉骨般的藕,深藏淤泥,挖藕可是个技术活。好的藕要有头有尾,保持完整。我的母亲在这方面可是个高手。犹记很多年前的那个初秋,小小荷塘,水半枯,荷色老。微凉的风中,那时候还算年轻的母亲带着我们去挖藕。弟弟们在泥水里打闹,采秋莲。只见母亲高高卷起裤脚,弯下腰,伸手顺着荷梗摸下去,淤泥没过她的肘关节,她在泥水中摸索了一会儿,便触摸到横在淤泥中的莲藕,顺势轻轻一拽,拔扯出泥,撸一撸上面附着的淤泥,然后在水里荡一荡,一节节鲜嫩的莲藕便上岸了。那天我们丰收而归,弟弟们光着膀子扛着白嫩的整支藕,如得胜的将军,个个得意得很。有村人说,这家的儿子,个个跟藕一样壮实。挖回来的藕,母亲把那些如小腿一样粗的藕节拿到集市上卖了补贴家用,一些藕尖切下来炒给我们吃,尽管如此,我们仍觉得这是人间至味。这天地、日月、水土孕育的人间精华,让我们清苦的生活有了甜味的加持。我有时抱怨母亲:“好藕也不给我们留一点吃,总是吃差的。”母亲说:“细伢吃食长,你们好好读书,将来要什么好吃的没有?”母亲还告诉我,这是巴河藕,有九个孔,也叫聪明菜,你们吃了都会变聪明。可惜,我吃了那么多藕,依旧愚钝。
成家之后,实现了吃藕自由。菜场秋点兵,莲藕依然是爱将。我家最常吃的就是凉拌藕片。切片的时候,我会忍不住生吃几片,如雪梨般的脆和白,淡淡的甜,宛如不断的丝,一直绕到心里头。切好的藕片焯水和糖醋一同凉拌就是一道秋日的可口零食,色泽鲜艳,口感酸爽。在淡淡的清香里,思绪仿佛回到昔日的时光里,我和亲人在秋阳下开心挖藕的场景。
学医之后,我知道了莲藕是一种营养价值很高的低脂食品,俗语云:“莲荷一身宝,秋藕最补人。”藕,既可以生吃,也可以蒸、炒、炖汤。其中,莲藕排骨汤,已是湖北家喻户晓的名菜。家里来客,人们总要煨一罐子汤。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称藕为“灵根”,味甘、无毒。其实早在清咸丰年间,藕就被钦定为御膳贡品,如今进入寻常百姓家了。
“新采嫩藕胜太医”。胜不胜太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又该去菜场买藕了。
作者:潘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