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回老家,偶尔在旧木箱中发现一条破旧而又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汗巾。我闻着昔日的青春气息,心生感慨。
十六岁时,母亲给我一角六分钱,不要布票,买了首条羡慕已久的汗巾。汗巾长约一米六,宽约四十公分,薄薄的纱棉布, 蓝白相间的正方形小方格满布,白的洁白,蓝的纯蓝。蓝白相互交错,相互依存;既显青春活力,又蕴含成人的风度和矜持。
在当时贫穷的农村,每户家庭的男人都拥有汗巾,是真正成为男子汉的象征。
汗巾岂止是擦汗。酷暑天在甘蔗地劳作时,没有男人会穿长短衣服的。有的赤膊,有的只穿背心。锋利的蔗叶温柔一吻会遍体鳞伤,在汗水的浸淫下更痛痒无比,烈日下的体表会卷起一层皮。为解决此令人难熬的窘境,男子汉会解下汗巾,穿过背心的上方,与肩颈平衡向两方伸展,汗巾末端在双手手腕处包裹并打结,形成长袖衫状。既挡住了太阳,隔开了蔗叶的锋芒。因内侧微微敞开,又回避了长袖衫密封所造成的闷热,劳作中不会有致人窒息之感。在夏日的乡村道路上,多少骑行者如此装扮,汗巾在风中猎猎作响,一排排粗壮的木麻黄树,向后倒退也不忘致目礼。笑别了强光,收藏了清凉,铃声中诠释了诗情画意,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气派。
在重负荷的劳作中,在饥肠辘辘之时,将汗巾拧成一股绳,环绕腹部一扎,把饥饿消散在腹中,把力气和能量充值在整体上。扦禾担禾、挑担、扳手力,摔跤,无所不用。堪比举重运动员的宽皮带、拳击冠军的金腰带。
在碧波荡漾、潺潺清流的河中冲凉,面对桥上的人来人往,众多的沐浴者将汗巾围腰裹住,从内取出内裤放在岸边,跃入河中汗巾自动离身。在河中时而蔽气潜底,摸索着蚬蟹;时而潇洒游弋,接受鱼虾的亲啄;待全身浸泡透彻后,用汗巾反复擦拭全身,污垢销声匿迹。顿觉全身通通透透、酣畅淋漓、神清气爽,远胜北方澡堂的搓背。
夏季晚餐后,村里的男人多聚集到村东的晒谷场。有就近的人提前在晒场上洒了水,驱赶了地上积聚的热气。有人带着草席,但相当部分人把随身的汗巾往地下一铺,懒散躺下。社会上的奇闻逸事,层出不穷。我仰望星空,凉风习习,随之默念着吕岩的一首七绝“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不知不觉进入温柔梦乡。
作为生产队的辅导员,偶尔在大队部参加培训。中午伙食费用是一斤米三角钱,由队里提供。先向出纳领了三角钱,再找保管员到队仓库,量了一筒米,把汗巾搭在肩上,双手紧紧抓住末端的两角,大腿抬起,顶着底部,由保管员轻轻将米倒入,形成金字塔般的一小堆,把周边和汗巾两角向前靠拢,与巾身捆成一团,或背着,或用手托着,向不远处的大队走去……
在我的记忆中,汗巾是农村男人不可或缺的随身物,是乡村男孩走向男子汉的标志。
万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