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地工作那些年,夜深人静时就会想家,想母亲做的饭菜,想儿时的一些琐碎……想着想着就开始做梦,乡愁萦绕的梦里,我会腾云驾雾般蹦到家乡那个“大众”饮食店去嗍粉,吃得津津有味,一碗粉嗍下去,感觉通体舒坦,踏实。啊,总算到家了!那一刻,我很开心,很惬意。可一觉醒来,梦碎了,内心又开始不快乐,“我不想长大,长大后世界就没有花,我不想长大,长大后世界就没童话……”
那时,老家小城的“大众”饮食店,很有名气,还在我懵懂时就一直立在那儿。牌子老,叫得响,去那里吃面、嗍粉的人特别多,生意一路来不错。
我和儿时的小伙伴隔上一段时间也会去那儿吃面、嗍粉,大面两毛,米粉一毛五,总觉得有点奢侈。粉是用手工石磨米浆现烫的,一张张圆圆的、薄薄的粉皮,搁在小竹竿上晾着,随用随取,用刀切成一圈圈粉条,看上去柔软亮泽。进店先要在门口柜台上买个“筹”,那种用竹片加工成的牌子,做工还算讲究,长条形,母指般大小,油光滑亮的牌子上有个号子,边角处还雕刻着几道流线型的简单花样。顾客拿着牌子在桌子上占据一席,坐等上粉。桌上摆着龙牌酱油、米醋,还有豆豉辣椒,各人根据口味,自取自用。粉端上来,服务员顺带收走牌子。人不多的时候也可以自己到厨房窗口去取,一块牌子一碗粉。店堂内香味扑鼻,顾客进进出出。米粉有加码子的,叫肉丝粉,也有不加的,叫“光头粉”。我们人小,身上没有太多的钱,光头粉相对便宜,就经常吃光头粉。母亲也曾带我去店里吃过几次粉,我每次吃的都是肉丝粉,而她吃的却是光头粉。当然,光头粉也不错,汤都一个样,全是用大骨头、鸡骨架熬出来的,正儿八经的高汤,清而不寡,鲜里透香,喝着有种浓郁的质感,米粉搁进去,口感柔顺,滑滑爽爽,往往我们会连粉带汤一起吃个精光。
一碗好粉,关键在汤头,精华和灵魂大约都浓缩在了汤里头。我曾探问过店里的大厨,想打听熬汤的秘诀,师傅胖乎乎的,面相挺随和,说哪有什么秘诀咯。经不起我软磨硬泡,他还是道出了一些小窍门,说做汤要舍得花本钱,基本食材必须选上好的大骨头和鸡骨架,不能图便宜。熬汤也有讲究,不能图省事,骨头要用刀背敲碎了装进布袋子,再放到锅里,置于旺旺的炭火上,待汤翻滚时再压住火势,慢慢炖熬,也就是平常所说的“大火熬粥,细火炖肉”的意思。问食材干嘛要用布袋包着,他说汤要清亮,就得这样,是祖上传下来的。
难怪这汤特别好喝,看上去清亮,吃起来滑爽,纯正的鲜香味,没有丁点腥味,那味儿仿佛能钻到骨子里,像陈年老酒一样醇厚绵长,回味无穷。师傅一边抄起一把长长的勺子搅动着汤汁,一边补充道:“这汤要熬蛮长时间,从晚上开始,一直要熬到早上才到功。”
印象中好像这家店子改制前还一直开着,不高调,不张扬,粉做了几十年,汤也熬了几十年,估摸着只要人心没变,味道就不会变。
有个老板先前就住在我家隔壁,在外打拼十来年,中途难得回一趟老家,那天衣锦还乡,人还冇落屋,就欲嗍碗粉。他在曾经熟悉的街上转啊转,竟然串错了街,走错了道。
是啊, 家乡变了,变好了、变美了,变得都认不出老地方了。终于,这个老板在一家老店子门前将车停下来。进门坐定,喊一声:请上一碗粉!粉刚端上桌,扶起筷子叉起一筷就往嘴里送,一口下去,百感交集,迷离的泪水瞬间决堤。那一刻,他想起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他没说,也没人问,可我们这些成年人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