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一进入农历八月,我的心里就泛起一股温柔。不知是不是因那轻盈的阳光,落在肌肤上暖融融的,还是因那步履轻快的风儿,总能带来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当夜开始变长,太阳也学会偷懒,它早一点下山,晚一点升起,于是我便有更多的时间感受秋的柔情。
大街上的月饼广告越来越多,看到图片上那些圆盘似的月饼时,我总是习惯性地笑笑,毕竟我从来不是一个馋嘴的人,更何况我本就工作生活在自己的家乡。可是有一年我出差,却愣是被一朵向日葵勾起了强烈的渴盼,我才意识到不管身在何处,我都眷恋那温柔的团圆。
那是在某年中秋的前一天,我坐在返程的列车上,沉闷的旅途被一朵向日葵骤然打断。它是蓦地闯进我视野的,硕大而饱满的脸庞黄澄澄的,焦灼地站在田野中央,眼巴巴地翘首南望。它望的是南边的太阳,而我奔赴的是大陆之南的家乡,那一刻我竟疑心我们两个会殊途同归。
我久久地记着它一晃而过的脸,忽然觉得多像那轮圆月。大概八月的诸多事物,总能让人联想起那个节日。许多习以为常的东西,其实早已深入血脉。
中国传统节日里带有团圆意味的节日不少,且各有各的特色。炮竹声声的春节喜庆,火树银花的元宵热闹,而月明的中秋则被赋予了无尽的温柔。
总记起孩提时候的中秋,才吃过晚饭,我们便早早地把小桌搬到院子里搬到阳台上或搬到楼顶,协助大人们摆上月饼和果品,焦急地等待月亮升起。那时的月饼大多由老师傅手工制作,手法和面做馅,土法压榨香油,再用柴炉微火烘烤,没有华丽的包装,只用普通油纸包着,被油浸润处变得透明,散发出阵阵饼香,常勾得我们坐立不安,一个个踮脚攀着桌沿眼放金光。月亮甫一露脸,我们便如同得了号令般欢呼起来,火急火燎地把桌上月饼抢了来,粗手笨脚地拆开油纸,多像拆一个礼物,而纸里的月饼金黄金黄的,也如天上的明月,闪了我们的眼,竟不似人间之食。大人们笑吟吟地切分着月饼,好似把一朵鲜花分成几瓣,我们每瓣都要尝尝,莲蓉馅儿的甜而不腻,伍仁馅儿的香而不油,豆沙馅儿的酥而不渣,一时竟分不出哪种口味更好吃。礼节是必不可少的,故事也是必不可少的。大人们说,千万别忘了邀请月亮婆婆来吃,不然会被月亮婆婆割耳朵。嫦娥奔月、玉兔捣药、吴刚伐桂的故事更是讲了又讲,但我们依旧年年都听得津津有味。
大人们还会让我们背些咏月的诗句助兴,这便是我们最惧怕的环节。我那不爱学习的表哥窘迫得瞪直了眼,最终也只能以一首《静夜思》收场,惹得大家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而我比较机灵,总会提前准备一些诗句应对,因此总能得到大人的夸奖。而今,当我在中秋夜教儿子吟诵,无数的诗句如潮水般涌来,我竟不知有这么多月亮的诗句已深深植入我脑海。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忽然觉得月还是那轮月,它无处不在,挂在天空中,照在草地上,映在池塘里,甚至从诗词里穿越而来。它注视着无数人的童年,照亮了无数人的中年,又抚慰着无数人的老年,它千百年不曾老去,年年温柔地捎来团圆的企盼和祝愿。
陈海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