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金井河是“十八弯”,蜿蜒涌动着与泥沙混合的流水。于是,决定修河改道,家家户户的劳动力挑担填石,凝聚的汗珠洒落在烈日热土,此后便有了一截笔直的河段,它静静地流淌,无声无息记录河上的点滴。
我的老家位于河段中部,原是农村常见的土砖房,黄泥墙缝上落满的灰尘,如岁月一般古老与久远。家里老人总是回忆说,手推三个轮子的土车,前轮比后轮小,要抬起才能走,保持平衡也是一种技术活,刚断奶的我坐在横梁上,哼着要找妈妈,却不忘把手里的饼屑舔净。河堤是回家的必经之路,可中途还得停下来把快要掉下去的我放稳在中间,八百米的路程,晃晃悠悠走上半小时,到家时我早已呼呼大睡,嘴角滴落着口水,喃喃唤着的不知是要妈妈还是要米粑粑。
金井河的水缓缓流淌,穿过树林与农田,抵达记忆里的过往。夏日周末,爸爸让我将一只宰杀好的鸭子送到外婆家,约上邻家好友,携使命前行。两个小娃使足了劲才让袋子免受地上摩擦的痛苦,左手换右手、扛在肩头或是抱在怀里,艰难踏上河堤。两旁没有绿树的遮挡,太阳就如同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头顶,我们焦躁得直冒汗。泥土堆砌的河堤早已落满了坑,填上的石头也糅杂在黄泥中。堤下的河水翻涌,粼粼闪烁着金色的光,面上荡漾着风,卷起岸边油油青草与朵朵野花,再扬起蓬松的黄尘,吹在一望无遗的河堤上。这堤笔直得似乎都看不到尽头,恰好碰见刚要出门的老人,我们迫不及待要进去喝口水,咕隆咕隆浇灌我们那冒烟的喉咙。老人摇着蒲扇,噗噗将风送来,我嫌不过瘾请老人大力一点,感受到脸上的肉都在颤抖才肯罢休。
天色渐晚,在外婆家呆上不足片刻,又抱上一袋鸡蛋就往回走。河堤沿途除了房子就是田地,放眼望去人们还在忙着农活,弯腰藏在半人高的稻穗里,或者头戴草帽挡住黝黑的脸颊。牛羊成群结队赶来岸边青草地,一路小跑占据最佳位置,在主人一声声“哦里哦里,快点吃”中,几乎把头埋进草里,只瞧得尾巴晃悠驱走恼人的蚊子。一两滴小雨点在脸上,夜幕骤然降临,田里的人带上锄头和水壶往家赶,地里的牛还叼着野草咀嚼恋恋不舍。
时间飞快,我外出求学、工作好几年。再次回家与家乡金井河重逢也是在一个不太起眼的傍晚,一如往常平静与祥和,仅多了一份悠闲与自在。河堤褪去泥石外衣,裹上柏油路面,踏实与轻稳在脚底发芽。落日余晖,天空泛着红粉色与橙黄色,透在纯白云层间。是一阵风,从稻香十足的田里、从鸡鸭纷扰的湿泥中、从浩浩荡荡的河水中,吹过面颊与发梢,轻轻缠绕在指缝中,消逝而又再次浮现。外出务工的人回乡建房子,金井河上满是饭后散步的小镇居民,遇见熟人就叙说着近来的生活,碰上陌生人也能随口一句“又来散步啊”,温馨人情味溢上河面。
三两只黄牛走在被修剪整齐的岸边,吃上几口就抬头望望远方,不知是在思考发呆还是吃多了休息一会儿。头羊带领一群小羊追逐嬉戏,仰天长啸“咩咩”与河堤上小孩的欢笑声交杂在一起,草丛里的蛙鸣蝉叫,金井河上闹嚷嚷。路灯相照,为散步的人照亮前行的路,月色在此时更像是一种淡淡的存在,凸显着清凉或是温柔的氛围。收割机停靠在田地里,赶在夜幕落下前回家的农人,似乎有些佝偻、有些白头。月光下,闲着的农人沿水边,撑一根钓竿,点燃蚊烟将蚊虫熏走,静候鱼儿上钩。幸福徜徉在金井河之上,河岸沉浸在黑夜里,萤火虫扑棱着翅膀,闪闪在草丛里摇曳,像是繁星在绿空中点缀斑斓。
知了声声唱着夏天,光芒洒落在河岸与田野间,跨越漫漫韶华,叙说属于金井河的故事,与花与草、与人与物。几代人浇筑朝气和热血,用灿烂拥抱小镇,变好、变美。承载着回忆与梦想的金井河水,在默不作响的平淡时光里流淌,轻轻柔柔、缓缓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