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麦只是三五晌,三春不赶一秋忙。中秋节,正在秋收的节骨眼上。农活再忙,中秋节不能凑合。农妇们在秋收的空隙里,郑重其事地迎中秋:打月饼、买蔬果、割肉包饺子、架起油锅炸油粿……
这是一年里最累也最踏实的日子。忙也忙得快乐,因为丰收的年景已然在手;乐也乐得充实,因为有种成就感垫底儿。
中秋节,就是丰收节。在北方,秋收的重头戏是收玉米。
一座玉米山,要蚕食般“啃”掉。中秋夜,在如纱如绫的月色下,一家人围着玉米垛剥玉米,是脑海里萦回三十年的中秋记忆。“唰——啦——”,扯下玉米皮;“啪——嗤——”,掰下玉米轴。单调、重复的动作,夜深不绝。
供月的小桌子,常安在院里玉米垛上。三四亩地的玉米棒子掰回来,全堆在院里了。玉米垛巍巍,手可摘星辰。说实话,星辰够不着,一伸手碰到半空的梨枝,这是千真万确的。这让我们有个错觉:月亮那么亲近,它是玉米垛给支撑着升起来的。爬上玉米垛,扬手就能蹭到月亮的边儿。
供桌支好,娘摆好月饼、苹果、葡萄、梨,先给月亮品尝。奶奶搬了她的大蒲团,放在桌边,双手合十跪下去。弟弟停止了打跟头,妹妹扯下粘在嘴边的玉米须“胡子”,我也支棱起耳朵听奶奶的低语。其实,我们的注意力,不外乎那个圆圆的盘子。为了那些好吃的,我们晚饭都没好好吃。
奶奶在感谢月亮婆婆,感谢月亮一年十二个月,尽心照看一家人,看护圈里的牲畜、田里的庄稼、山坡上的果木……这就有点神秘了。原来奶奶的心里,住着她自己的月亮哩。
我们的月亮呢?是一盈一亏、亮了渐渐暗、黑了渐渐明的成长故事。我们的月亮是追寻快乐的、简单的心。中秋月,它给了我们舌尖上的美味、生活的赞美诗。
奶奶用油纸包着的两枚月饼,被分成6份,一人一份。奶奶照例用纸包好她的那一份,颤巍巍回屋。几天后,那角月饼就又回到了我们手中。
吃完月饼,节日圆满,心情圆满。弟弟继续在玉米垛上翻筋斗,妹妹继续拿玉米须子当胡子、拿玉米垛当舞台唱老戏,我一边参与游戏,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剥玉米。三个大人,都在一心一意做活儿。奶奶动作缓慢而细致,娘则出手爽快利落,我爹位置在最左边,一双大手,笨而有力。唰啦,啪嗤,唰啦,啪嗤……玉米棒一个个从他们手中变成金黄的玉质光棒儿,带着月光的光晕,垒成一溜“金山”。
弟弟妹妹忽然追打着踏上“山头”,脚丫子陷进拔不出,山被踩得七零八落塌下去。
奶奶说:二丫二丫,你就不能坐下剥几棒?你那小手多快!
妹妹此时正薅着弟弟的耳朵,打闹成一团,哪里听得进。
渐渐地,夜深了,月上中天。月色变成丝丝缕缕的凉,跟虫声交混成一片朦胧。弟弟在玉米垛上小猫一样起了呼噜,妹妹在一边打着哈欠。我手里的棒子时不时会停下来,脑袋瓜儿鸡啄米般打盹儿。
终于,奶奶一声令下,一家人草草收拾上了床。一点没有过渡地、一骨碌地掉进了甜梦乡。
梦里面,金黄玉米垛笼着一层白月光。月亮的脚丫挪着,挪着,渐渐偏了西。再挪,再挪,咕咚一声,掉到了玉米垛那边的黑暗里。
米丽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