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合辫,简单地说,就是黄泥和野草混编在一起的草辫子,俗称“泥绺子”。早些年,吉林乡村用这种“泥绺子”筑墙、建房,并称其为“拉合辫房”。20世纪六七十年代,省城长春周边的乡下,许多人家仍住拉合辫房。
大约是20世纪六十年代末,我七八岁时,曾目睹家里建拉合辫房,如今从记忆深处搜罗出来,仍觉新鲜。
建房头一年秋天,野草枯黄时节,我帮助父亲准备了大量野草。村子西边有片草甸子,野草遍地,随便可取。深秋时节,父亲在生产队请上一天假,拉上一把大背耙,一米多长的耙齿下挂着一个大草帘子,耙齿上草挂得多了,就抖落到草帘子上。等草帘子上的草足够多时,卸下来,再重复前面的操作。这种大背耙要由人背着耙杆,像河岸上的纤夫拉船一样前进,很累。我背着两盒午饭,跟着父亲做些辅助工作。我们从早到晚,在草甸子上拉了一天,野草就堆得小山一样高了。第二天从生产队借来马车,运了三马车。黄土、石料、木料等是早备好的。第二年春天,就可开工建房了。
建拉合辫房并不麻烦,选址、挖地基、垫石块、立柱脚、做架子,这些就不说了,单说拧拉合辫。先在地基附近挖一个可供三四个人围住、尺把左右深的圆坑。再在圆坑的外圈,挖三四个半人深的小坑。接着往大圆坑里注水,然后倒入黄土,搅拌成黄泥。泥和好后,饧一会儿,让土和水充分融合,就开始拧拉合辫了。
拧拉合辫的师傅进入小坑里,双手刚好能抓住大坑里的黄泥。先抓一大把身旁的草,粗细均匀地捋成草把,放入黄泥里,双手不停地拧动草把,使草把里外都卷上黏糊糊的黄泥,越瓷实越好用。待草和泥均匀地混成一体,再将它盘成8字形,依次码放在身后备用。所以民谚形容拧拉合辫:“拧上七,带上八,结结实实上房朳。”小孩子虽然干不了拧草辫的活,但也不能吃闲饭,帮助往师傅身边抱草,往坑里填黄土。草多了,土够了,再帮着运拉合辫给垒墙的师傅。可干的活多着呢!
这种用泥浆浸泡,定型为8字形的泥草辫,为何叫“拉合辫”?据说这是满语,具体意思不明。但我细看编墙师傅的手法,这些泥草辫可以就着8字形使用,也可拉直了使用,还可以依墙体的走势,改变形状使用,所以我猜想,先人们或许是依此“拉”与“合”而对其命名的。
那时候,有人家盖拉合辫房是村里的大事,左邻右舍都会主动帮工。男人们搬石头、运水、运土、垒墙;女人们洗菜、做饭。说起来,我家盖房子头一年秋天,母亲就买了几十斤土豆粉挂在房梁上,盖房当天又杀了一头猪。猪肉炖粉条外加炖豆腐,帮工的人都说我家的伙食好。
拧拉合辫的是技工,编墙的是师傅,这两种手艺人一般要提前请。给编墙师傅打下手的就是邻居了,他们用四齿叉子把拉合辫叉起来一转即可拖走,交给编墙师傅。编墙师傅一般是两个人对面站立,一个人负责墙的一面,按墙的宽窄走势,把拉合辫编到墙上。遇到柱脚时,拉合辫还要盘一下。编好一层后,在拉合辫的空隙里填一层湿黄土,再上去一个人反复踏实,不留空隙,然后再编下一层。整座房子的墙壁,就是这样一层层编起来的。这样的墙面不仅平整,而且层与层、辫与辫之间相互咬合缠结,连成一体。墙编好后,要晾上一两天,让墙体自然下沉,更加坚实。
我们村的编墙师傅姓郭,40多岁,手脚利索,技术过硬,编的墙又直又结实。郭师傅能干,体力消耗大,也真能吃。我就见他一顿饭吃四大碗高粱米饭,还有一大碗豆腐和两大碗猪肉粉条。
墙晾好后,进行下一道工序——抹大泥。用双手把细草黄土和成的泥团,“噼里啪啦”地摔到墙面上,然后用手掌抹平,这样墙面不开裂,还冬暖夏凉。
墙体建好了,接着是做房顶。房顶也用拉合辫铺,梁和架子支好后,先在房架子上铺一层秫秸或者木板条,然后把拉合辫挂在顶端的房梁上,两面对折,再一个接一个往下编,直到编满整个房顶为止。然后在上面苫一层厚厚的芦苇或稻草,一座拉合辫房就建成了。
拉合辫房的特色就是墙体不用土坯垒,不用砖砌,只用泥草辫一层层编起来。相比早些年东北的地窨子、窝棚、马架子,拉合辫房应该算东北民居发展史上的一大进步吧。它有许多优点:一是就地取材,草和泥不用花钱买;二是建筑省事,把拉合辫编好即可;三是比纯土坯房坚固耐用;四是保暖,这一点在东北尤其重要。
今天,拉合辫房已经绝迹了。前些年,我在农村老家还见过一座,据老人们说,它已经盖了六七十年,没有人住,也一直未倒塌。和村里的老人说起拉合辫房,他们都很留恋,说那种房子冬暖夏凉,住起来很舒适。
拉合辫,弥漫着野草和泥土的芬芳,凝聚着汗水和雨雪的滋润,如今已成为一代人渐行渐远的关于家的记忆。
赵雪峰